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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吏如狼

  • 嫡長劫,秦骨漢魂
  • 魯義晨
  • 4080字
  • 2025-07-23 02:18:01

第一節(jié):驪山路上

霜風像淬了毒的刀子,割得“趙夷”臉頰生疼。

他縮在刑徒隊伍的縫隙里,粗麻布衣根本擋不住刺骨的寒意。三天前從廢棄驛館醒來時,陳默塞給他這身衣服,布料粗糙得磨破了皮膚,此刻后背早已結(jié)了層硬痂,被汗水浸得又疼又癢。

“快點!磨蹭什么!”

皮鞭帶著破空聲抽來,趙夷下意識想躲,卻被身旁一個斷了腿的老刑徒絆了個趔趄。那鞭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抽在他肩上,瞬間炸開一道血痕,疼得他眼前發(fā)黑。

“看什么看!再看抽爛你的狗眼!”秦兵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往前走,皮鞭在手里甩得啪啪響。

趙夷死死咬住牙,將涌到喉嚨口的血腥味咽下去。他低頭時,看見地上的血滴正迅速凝結(jié)成冰——上郡的雪剛化,關(guān)中的路卻比冰雪更冷。

三天前,他還是扶蘇。

在蒙恬那間藏著西域奇藥的密室里,老將軍撬開他的嘴,將那碗泛著腥氣的“龜息散”灌進他喉嚨。藥汁入喉如烈火焚心,他在劇痛中失去意識前,最后聽見的是蒙恬嘶啞的吼聲:“活下去!哪怕像條狗一樣啃泥,也要活著回咸陽!”

再次睜眼時,他躺在一輛顛簸的棺車里。陳默守在旁邊,用匕首劃開他脖頸,放出些早已備好的羊血,又在傷口上抹了層灼燒藥膏,偽造出“自刎”的痕跡。

“公子,”陳默的聲音比棺木還冷,“從現(xiàn)在起,您是流民趙夷。扶蘇已經(jīng)死在上郡了,死在那道假詔里。”

他想說話,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響。陳默塞給他一塊沾了水的麻布,讓他咬著,免得疼得叫出聲——送葬的隊伍里,藏著趙高派來的“驗尸者”。

那夜,在渭水渡口,三個驗尸者非要開棺查驗。陳默沒說話,只是拔出刀,反手捅進了身邊兩個親兵的胸膛。溫熱的血濺在棺木上,他舉著滴血的刀,對驗尸者笑:“棺里是我家公子,容不得雜碎玷污。你們要驗?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驗尸者被那股狠勁嚇住了,罵罵咧咧地走了。陳默卻蹲在地上,用袖子擦著親兵的血,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趙夷看著陳默后頸的傷疤——那是當年在咸陽宮,為了護他擋刺客留下的。這個沉默寡言的親兵,比他這個“公子”更像個爺們。

隊伍行至驪山附近,陳默將他從棺里拖出來,扔進了一隊前往驪山的刑徒里。“公子,”他塞給趙夷一塊發(fā)霉的窩頭,“進了驪山,就是秦廷的眼皮子底下。記住,你識字是罪,你有骨氣是死。從今天起,學做一條狗。”

趙夷啃著窩頭,聽著遠處傳來的夯歌聲。那聲音沉悶壓抑,像無數(shù)冤魂在地下嘶吼——他知道,那是修建始皇陵的刑徒們在唱歌。父皇在位時,他曾上書勸過,說“刑徒也是人,不可竭澤而漁”,結(jié)果被父皇痛斥“婦人之仁”。

那時他不懂,為何父皇對百姓如此嚴苛。直到此刻,他混在刑徒隊伍里,看著身邊這些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人,才明白“苛政猛于虎”四個字,寫滿了多少血淚。

“咳……咳咳……”

前面?zhèn)鱽硪魂噭×业目人月暋R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拄著根木棍,腳步虛浮,眼看就要掉隊。押隊的秦兵走過去,二話不說,一鞭子就抽在老者背上。

“老東西!走快點!誤了工期,把你扔山溝里喂狼!”

老者踉蹌著撲倒在地,嘴里吐出些黑血,氣若游絲:“官爺……老奴實在走不動了……求您……歇口氣……”

秦兵獰笑一聲,抬腳就往老者胸口踹去:“歇?到閻王殿里歇去吧!”

“住手!”

趙夷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想護住老者。剛邁出一步,就被陳默從后面死死按住。陳默的手像鐵鉗,掐得他胳膊生疼,在他耳邊低吼:“公子!您要干什么?忘了上郡的棺木了嗎?”

趙夷渾身一震,像被兜頭澆了盆冰水。他看著秦兵的腳狠狠踹在老者胸口,聽著骨頭碎裂的脆響,看著老者眼睛里的光一點點熄滅。

周圍的刑徒都低下了頭,沒人敢出聲,甚至沒人敢多看一眼。他們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麻木,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秦兵吐了口唾沫,罵道:“晦氣!拖到溝里去!”

兩個刑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拖著老者的尸體,扔進路邊的深溝里。溝里已經(jīng)堆了不少尸體,有的剛死,有的已經(jīng)腐爛,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幾只烏鴉落在旁邊的樹上,呱呱地叫著,像在慶祝新的食物。

趙夷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順著指縫流出來,滴在冰冷的地上。他想沖上去,想質(zhì)問,想把那個秦兵碎尸萬段——他是大秦的公子,是未來的儲君,豈能容忍這等暴行?

可陳默的話像警鐘一樣在他耳邊回響:“您的拳頭,現(xiàn)在連一個秦卒都打不過。扶蘇已經(jīng)死了,趙夷只是個流民。”

是啊,他現(xiàn)在是趙夷。一個連自己都保不住的流民,憑什么去救別人?

他看著秦兵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刑徒隊伍,最后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絲審視。趙夷慌忙低下頭,學著其他人的樣子,縮著脖子,假裝害怕。

“看什么看?”秦兵朝他啐了口,“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趙夷沒敢抬頭,只是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隊伍繼續(xù)前行,沒人再提起那個死去的老者,仿佛他從未存在過。只有風吹過深溝時,帶來陣陣腐臭的氣味,提醒著所有人,死亡離他們有多近。

日頭偏西時,隊伍在一片荒坡上歇腳。秦兵扔過來幾袋發(fā)霉的粟米,讓刑徒們自己分。大家一擁而上,像餓狼一樣搶著,甚至為此打了起來。

趙夷沒去搶。他靠著一棵枯樹坐下,看著眼前這混亂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想起小時候,在咸陽宮的宴席上,山珍海味堆積如山,他還嫌這個太咸,那個太淡。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和一群刑徒擠在一起,為了半塊發(fā)霉的窩頭而掙扎。

“拿著。”

一塊窩頭遞到他面前。趙夷抬頭,看見陳默站在面前,臉上沾著灰,眼神卻很平靜。

“謝謝。”趙夷接過窩頭,聲音有些沙啞。

“不必謝我,”陳默在他身邊坐下,低聲道,“我是蒙將軍的人,護著您是我的本分。但您要是自己作死,我也保不住您。”

趙夷咬了一口窩頭,又干又硬,還帶著股霉味,刺得喉嚨生疼。他慢慢嚼著,咽下去,才說:“我知道分寸。”

“知道就好。”陳默看了看四周,確認沒人注意他們,才又道,“剛才那個老者,是韓國宗室。秦滅韓時,他還是個大夫。你看他死的時候,有人為他說話嗎?”

趙夷愣住了。

“六國的貴族,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和這些刑徒?jīng)]什么兩樣。”陳默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趙夷心上,“公子,您以為您的仇恨只是趙高李斯嗎?不是的。這天下的百姓,恨的是整個秦家。您要報仇,光殺了趙高李斯沒用,您得讓他們重新相信‘秦’這個字。”

趙夷沉默了。他看著遠處的驪山,隱約能看到連綿的宮闕輪廓——那是父皇耗盡民力修建的陵墓。他一直以為,父皇是為了彰顯大秦的威嚴,現(xiàn)在才明白,那威嚴的背后,是多少百姓的白骨。

“我以前……錯了。”趙夷低聲說。

陳默沒接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打開,里面是些黑色的藥膏。“把這個涂上。”他指了指趙夷肩上的鞭傷,“別發(fā)炎了,死在這里,沒人會記得你是誰。”

趙夷接過藥膏,剛要涂,卻聽見一陣馬蹄聲。抬頭一看,只見一隊騎兵從遠處奔來,為首的是個穿著黑色官服的人,腰上掛著銅印,看起來官階不低。

“都給我站起來!”那官員勒住馬,厲聲喝道,“奉少府令之命,清點人數(shù)!少一個,你們這些看守的,都得去填墳!”

秦兵們慌忙上前,開始清點人數(shù)。官員的目光掃過刑徒隊伍,最后落在趙夷身上,皺了皺眉:“你,出來!”

趙夷心里一緊,下意識地看向陳默。陳默給了他一個“別動”的眼神。

趙夷慢慢走了出去,低著頭,不敢看那官員。

“抬起頭來。”官員說。

趙夷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了頭。

官員打量著他,尤其是他的手——雖然沾了灰,但手指修長,沒有老繭,不像是干農(nóng)活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趙……趙夷。”

“哪里人?”

“上……上郡。”

“上郡來的流民?”官員冷笑一聲,“上郡的流民,手上怎么沒繭子?我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倒像是個讀書人。”

趙夷心里咯噔一下,剛想辯解,卻聽官員又道:“秦律規(guī)定,逃亡的六國余孽,隱姓埋名者,斬!你說,你是不是漏網(wǎng)的六國余孽?”

周圍的秦兵都圍了上來,手按在刀柄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趙夷的心跳得飛快,他知道,一旦被認定是“六國余孽”,后果不堪設想。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陳默忽然沖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官員面前,手里還捧著幾塊碎銀子——那是他一路上變賣信物換來的。

“大人!誤會!都是誤會!”陳默磕著頭,大聲道,“他是小人的遠房表弟,以前是個藥鋪的伙計,識幾個字,不是什么六國余孽!這手上的繭子,是抓藥抓出來的!”

官員看了看那幾塊銀子,又看了看趙夷,眼神里帶著懷疑。“藥鋪伙計?我怎么看著不像?”

“真的!大人!”陳默又磕了個頭,額頭都磕出了血,“他前陣子生了場大病,剛好沒多久,所以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您看,他脖子上還有病留下的疤呢!”

官員的目光落在趙夷的脖頸上——那里確實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陳默用灼燒藥膏偽造的。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猶豫。

陳默見狀,又把銀子往前遞了遞,低聲道:“大人,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我這表弟雖然識幾個字,但腦子不太靈光,剛才沖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官員掂了掂銀子,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他踹了陳默一腳:“起來吧!下次看好你的表弟,別到處亂看,惹得老子心煩!”

“是是是!謝大人!謝大人!”陳默連忙磕頭謝恩。

官員沒再理會趙夷,轉(zhuǎn)身對秦兵道:“人數(shù)點清楚了?別出什么岔子,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點清楚了大人,一個不少!”秦兵連忙應道。

官員哼了一聲,帶著騎兵揚長而去。

直到馬蹄聲遠去,趙夷才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陳默扶住他,低聲道:“跟你說過多少次,少抬頭,少說話。你那眼神,藏不住事。”

趙夷看著陳默額頭的傷口,心里一陣愧疚:“對不起,連累你了。”

“連累我沒關(guān)系,”陳默的聲音很沉,“別連累了蒙將軍的心血,別連累了你自己。記住,從現(xiàn)在起,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那些死去的人換來的。”

趙夷沒說話,只是握緊了那塊還沒吃完的窩頭。窩頭的霉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他看著遠處的驪山,那里燈火通明,無數(shù)刑徒還在連夜勞作。他知道,他的路才剛剛開始。這條路上,有秦吏的刀,有百姓的恨,還有他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

但他必須走下去。

為了蒙恬的囑托,為了陳默的守護,為了那個死去的韓國老者,也為了……那個已經(jīng)死在上郡的自己。

夜風吹過,帶著驪山方向傳來的隱約哭聲。趙夷深吸一口氣,將最后一口窩頭塞進嘴里,慢慢嚼著,然后抬起頭,跟著刑徒隊伍,一步步朝著那座埋葬了無數(shù)白骨的大山走去。

他的拳頭,在袖袍下,悄悄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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