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無餌之釣與淵鱗反噬
湖心區域，墨藍色的湖水仿佛凝固的寶石，倒映著上方愈發稀疏卻愈發璀璨的星辰。小舟無聲滑入這片更為深邃的領域，周圍的壓力陡增，冰冷的法則韻味如同實質的水流，沖刷著路淵的心神，讓他剛剛穩固的識海再次泛起波瀾。足底涌泉穴新煉化的“基石”微微發燙，散發出沉穩的意韻，幫助他抵抗著這股無處不在的壓迫感。
釣世翁依舊沉默如礁，但路淵能感覺到，老人那無形的庇護領域比昨日更加凝實了幾分，顯然此地的危險程度遠超之前的“星骸沉淀區”。
“今日，釣‘流螢’。”釣世翁干澀的聲音打破沉寂，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湖水深處。
路淵凝目望去，只見在那些緩慢運轉的巨大星辰光團之間，偶爾有一些細碎的、如同螢火蟲般的光點飛速掠過！它們速度極快，軌跡變幻莫測，時而融入某顆大星的光暈，時而又從虛無中竄出，散發出短暫卻強烈的法則波動——關于“疾速”、“閃爍”、“短暫爆發”。
“流螢星屑，性‘迅捷崩滅’。”釣世翁淡淡道，“其力暴烈難馴，存續極短，然瞬息爆發之威，足以撕裂尋常星骸。欲釣此物，汝之餌，太過笨重。”
路淵心中一沉。確實，他那“絕境逆命之餌”沉重而頑固，擅長對抗和消磨“沉凝”這類相對靜態的力量，但面對這迅如閃電、生滅剎那的“流螢”，恐怕尚未接觸，對方就已消失無蹤，或者那恐怖的爆發力瞬間就會將他的餌料連同鉤子一起炸碎！
“請前輩指點！”路淵肅然道。他知道釣世翁既然帶他來此，必有道理。
“餌，非必具形。”釣世翁的目光似乎穿透湖水，鎖定了一顆正在瘋狂閃爍、軌跡難測的流螢，“心至處，意達處，鉤鋒所向處，皆可為餌。以汝之‘性’，直接共鳴其‘性’，以鉤為橋，強引之！此乃——無餌之釣。”
無餌之釣？！
以心鉤直接共鳴？強行牽引？！
這簡直瘋狂！沒有餌料作為緩沖和試探，直接以心神鉤鋒去碰撞那暴烈無比的“迅捷崩滅”之力？稍有不慎，就是神魂重創的下場！
路淵倒吸一口涼氣，但眼中隨即燃起瘋狂的火焰。這才是真正的“釣”！摒棄一切外物與形式，直指本質！以最純粹的自身之“性”，去碰撞、去征服外界之“性”！
“晚輩一試！”他沒有退縮，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這種直接而兇險的方式，隱隱契合了他靈魂深處那份不甘與叛逆！
他再次盤膝坐下，心神沉入識海。灰色的心鉤感受到主人的戰意，發出低沉的嗡鳴，鋒芒畢露。
沒有凝聚餌料，他直接將心神附加于心鉤之上，意念之線變得前所未有的凝練和銳利，如同無形的探針，猛地刺入湖水，精準地罩向一顆剛剛從虛無中竄出、散發著刺目藍光的“流螢”！
當意念之線及心鉤的鋒芒接觸到那“流螢”的瞬間——
轟！
路淵只覺得腦海中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一股狂暴、銳利、充滿毀滅意味的“迅捷崩滅”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流，沿著意念之線瘋狂倒灌而入！
太快！太猛！
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他那沉重的心鉤在這股純粹的速度和爆發力面前，顯得笨拙而遲緩！鉤鋒甚至來不及解析和破防，那股力量就已經蠻橫地沖垮了他的心神防線，直撲識海！
“噗——！”
路淵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識海如同被億萬根鋼針穿刺，劇痛幾乎讓他瞬間昏厥！意念之線劇烈震顫，險些崩斷！心鉤更是哀鳴一聲，光芒瞬間黯淡下去，甚至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在絕對的速度和爆發力面前，他的“絕境逆命”之性，似乎完全被克制了！
然而，就在這潰敗的邊緣，就在那狂暴的“流螢”之力即將徹底沖入他識海，造成不可逆損傷的剎那——
異變再起！
路淵心口深處，那淡金色的萬世烙印，再次嗡鳴！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動，而是帶著一種被冒犯般的、冰冷的憤怒！
仿佛沉睡的帝王，被庭前的喧囂吵醒，降下雷霆之怒！
一股遠比“流螢”之力更加深邃、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凝滯之力，猛地從那烙印中彌漫而出！不再是細微的遲緩，而是近乎絕對的凝固！
那原本狂暴沖入路淵識海的“迅捷崩滅”之力，在這股突如其來的、位階極高的凝滯力量面前，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卻絕對不可逾越的嘆息之墻，猛地僵直在了半途！
它的光芒凝固，它的爆發被強行中斷，它的“迅捷”被剝奪，只剩下“崩滅”前最后一刻的扭曲形態，如同琥珀中的飛蟲！
不僅是他體內的這股力量，就連小舟周圍數丈范圍內的湖水，那流淌的法則韻味，甚至光線，都出現了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仿佛時間在這一小片區域被偷走了一瞬！
釣世翁那萬年不變的渾濁眼瞳，在這一刻，驟然收縮！他猛地看向路淵，目光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震驚與審視！
路淵自己也驚呆了！他愣愣地“看”著識海中那被強行凝固的“流螢”之力，感受著心口烙印散發出的、那令人靈魂戰栗的冰冷威壓。
這是……烙印的力量？它……在保護我？不！不是保護！是不容侵犯！是對于膽敢沖擊其“巢穴”（路淵的身體）的外來者，本能的鎮壓！
就在這凝固的瞬間，路淵福至心靈！
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甚至是唯一的機會！
他強忍著神魂的劇痛和烙印威壓帶來的恐懼，瘋狂地催動那受損的心鉤，將全部殘存的心神力量凝聚于鉤尖那一點鋒芒！
“鉤！”
他心中無聲咆哮！
那灰色的心鉤，帶著決絕的死寂之意，猛地刺入被凝固的“流螢”之力核心！
由于力量被徹底凝固，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心鉤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它的核心節點！
“引！”
路淵竭盡全力，引導著這股被刺穿、被剝奪了“迅捷”與“崩滅”活性、只剩下純粹“速度”與“爆發”本源屬性的力量，沿著意念之線，瘋狂引入體內！
這一次，他沒有引導向足底，而是直接沖向了雙腿的經脈！尤其是膝部的犢鼻穴、腿側的風市穴等與速度、爆發相關的穴竅！
轟！
能量入體，依舊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這痛楚中，卻夾雜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靈與躁動！他的雙腿經絡仿佛被瞬間打通、拓寬，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幾乎在能量被引走的下一秒，心口烙印散發出的那股絕對凝滯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從未出現過。那被凝固的“流螢”之力剩余部分瞬間消散于無形。
周圍凝滯的湖水和法則也恢復了流動。
小舟之上，一片死寂。
路淵癱倒在船頭，渾身浴血，識海如同被風暴蹂躪過的廢墟，心鉤布滿了裂痕，黯淡無光。雙腿傳來灼燒般的劇痛和輕靈躁動交織的詭異感覺。
但他成功了！
以一種他完全沒想到的、借助了體內“怪物”力量的方式，成功釣起了第二縷異力——“迅捷”之性！
釣世翁緩緩走到他面前，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向來渾濁的眼睛，卻銳利得如同剛剛出鞘的古劍，死死地盯著路淵心口的位置。
“看來，你這‘淵’中藏著的，不只是‘宿命’……”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方才那股力量……是‘時’之鱗？還是‘空’之痂？萬世輪回，竟在你身上留下了這等‘淵鱗’……”
路淵心中巨震！時之鱗？空之痂？淵鱗？這些詞匯他聞所未聞，但聽起來就知其恐怖！
“前輩，我……”
釣世翁抬手打斷了他，目光依舊鎖定他的心口，仿佛要看出那烙印的本質。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他喃喃自語，隨即語氣再次變得冰冷，“此力不可控，反噬之危遠勝外界萬力。今日之事，不得再試第二次。在你未能真正掌控你那‘逆命之鉤’前，妄動此‘淵鱗’，必遭其噬，神仙難救！”
路淵后背再次被冷汗浸透，連忙點頭。剛才那一瞬間的絕對凝滯雖然救了他，但那冰冷憤怒的意志，卻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恐懼。
“滾回去療傷。”釣世翁揮揮手，語氣恢復了以往的淡漠，“將那雙腿的‘迅捷之性’煉入穴竅，化為己用。下次若再如此狼狽，便不必來了。”
小舟調頭，駛向岸邊。
路淵躺在船頭，看著頭頂飛速掠過的星空，感受著雙腿的灼痛與輕靈，心中五味雜陳。
收獲巨大，煉化了“迅捷之性”，雙腿穴竅得到強化。
但代價同樣巨大，神魂受損，心鉤瀕臨破碎，更重要的是……他體內那沉睡的“萬世烙印”，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不可控。
無餌之釣，淵鱗反噬。
這條“沉淵”之道，比他預想的，還要兇險萬分。
他握緊了拳頭。
但無論如何，他已然踏足于此，便……絕無回頭之路！
唯有變得更強，強到足以掌控自身之“淵”，強到足以將那“淵鱗”也化為……手中之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