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雨淅瀝，檐下銅鈴輕響。??

西暖閣內，炭火融融，藥香裊裊。

溫蘊盤腿坐在矮榻上，面前攤開一卷泛黃的《傷寒雜病論》，手邊擺著幾根新磨的銀針，針尖寒芒微閃。

綠翹和另一個叫青黛的小丫鬟圍坐在小幾旁，一個搗藥，一個分揀草藥，時不時抬頭偷瞄溫蘊一眼，眼里滿是好奇。??

溫蘊伏在案前，指尖筆蘸了墨，在宣紙上細細勾勒著一幅人體經絡圖。

綠翹在一旁研墨，時不時偷瞄一眼，眼里滿是驚嘆：“王妃，您這畫得可真精細，連穴位都標得清清楚楚，比太醫院那些老大夫的圖還厲害呢！”??

她笑了笑，將筆擱下：“這算什么？不過是些基礎而已。”??

在她讀大學時就已將中醫學包括在內的所有專業課都爛熟于心。

“王妃，您這針法，真的能治王爺的病嗎？”青黛年紀小，膽子卻大，眨巴著眼睛問道。??

溫蘊唇角微勾：“能讓他少咳兩聲，多活幾日。”??

綠翹“噗嗤”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捂住嘴，小聲道：“王妃，您這話要是讓王爺聽見，怕是要氣得咳血。”??

“他咳血，我再救。”溫蘊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醫書，“反正他罰我禁足，我閑著也是閑著。”??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這兩日禁足，反倒給了溫蘊難得的清凈。謝云舟那天雖下了責罰，但墨硯卻悄悄送來了幾本醫書，說是“王爺賞的”。溫蘊翻了幾頁，發現都是些珍本古籍，甚至有幾冊是太醫院不外傳的秘方。??

——呵，這男人，罰是真，送書也是真。??

倒是別扭得很。??

“王妃，您看這個！”另一個小丫鬟紅杏興沖沖地從門外跑進來，懷里抱著一個布包，獻寶似的打開，“奴婢從藥房嬤嬤那兒討來的，說是能治風寒咳嗽的草藥，您瞧瞧對不對？”??

溫蘊接過一看，是幾株曬干的紫蘇葉和杏仁，品質尚可。紅杏這丫頭機靈，這兩日被她派去和各房的下人們打交道，借著“王妃身子不適，想找些草藥調理”的由頭，竟真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不錯。”溫蘊點點頭，將草藥分類收好，“明日再去找廚房的劉婆子要些蜂蜜，我教你們熬止咳膏。”??

紅杏眼睛一亮：“王妃還會熬膏子？”??

“略懂一二。”溫蘊笑而不語。??

這兩日，西暖閣的下人們漸漸對這個新來的七王妃改觀。起初他們戰戰兢兢，生怕溫蘊這“被王爺厭棄的沖喜王妃”遷怒于她們。

可后來發現，溫蘊不但不擺架子，還常教她們些實用的醫理，甚至幫她們看些小病小痛。??

“王妃，您這藥膏真神！我娘的風濕腿疼，涂了您給的藥，竟能下地走路了！”一個粗使婆子偷偷塞給溫蘊一包曬干的草藥，眼里滿是感激。??

“王妃，這銀針……真能治頭疼？”一個小廝揉著太陽穴，半信半疑。??

溫蘊一一應下，順手施針贈藥。不過兩日，西暖閣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西暖閣反倒成了王府里最熱鬧的地方。

——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謝云舟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她們好，她們心里清楚。??

綠翹和紅杏如今儼然成了溫蘊的左膀右臂，一個負責打探消息，一個負責跑腿辦事。就連守門的粗使婆子，見了溫蘊也會悄悄塞一把新摘的桂花，說是“給王妃熏屋子”。

禁足？正合她意。??

溫蘊讓紅杏和青黛偷偷從府里各處搜羅醫書、藥材，甚至從廚房順了幾把鋒利的薄刃小刀，用來削制木針。下人們不解，后來見她對醫術頗有見解，漸漸也敢湊過來討教。??

傍晚。

“王妃！王妃！”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紅杏氣喘吁吁地沖進來，手里捏著一張燙金帖子，“大、大王妃派人送請帖來了！”??

溫蘊一怔：“大王妃？”??

綠翹連忙解釋：“就是咱們王爺的長嫂，壽郡王的正妃，趙三夫人的表姐。她上月剛誕下小世子，明日辦滿月酒，請王妃赴宴呢！”??

她挑眉：“滿月酒？”??

青黛湊過來，壓低聲音：“是大王妃的兒子……聽說，大王妃和我們王爺，從前還有些……”??

“青黛！”綠翹瞪她一眼，“別亂說！”??

溫蘊合上醫書，饒有興致地看向青黛：“說下去。”??

青黛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奴婢也是聽廚房的劉嬸子說的……說大王妃未出閣時，和王爺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后來王爺突然得了怪病，大王妃家里怕被牽連，趕緊把她許給了大王爺壽郡王……”

燭火搖曳，紅杏抱著繡墩湊近炭盆，神秘兮兮壓低聲音：“王妃可知道，明日滿月宴的主角——咱們那位溫柔賢淑的大王妃，當年差點成了咱們王府的女主人呢。”

綠翹手一抖，銀剪子當啷砸在銅盆里。??

溫蘊捻著銀針的手微微一頓。??

“胡說什么呢！”綠翹慌忙去捂紅杏的嘴，“讓陳嬤嬤聽見，仔細你的皮！“”

紅杏靈活地躲開，從懷里摸出塊芝麻糖賄賂綠翹：“好姐姐，這事兒府里老人兒都知道。當年太妃娘娘帶著王爺在慈恩寺避暑，隔壁住的就是禮部裴大人家——如今的大王妃，可不就是裴家嫡女裴錦書？”

炭盆里“噼啪”爆出個火星子。??

“那年王爺才十四歲，裴小姐十二。”紅杏眼睛亮晶晶的，“聽說王爺為給她摘懸崖上的雪靈芝，摔斷了腿骨，是裴小姐用裙帶捆著樹枝給他固定的傷處。”她壓低聲音，“太妃娘娘一直因為這件事對大王妃心懷芥蒂呢。”

窗外忽有枯枝斷裂聲，綠翹嚇得打翻針線筐。??

“后來呢？”溫蘊慢條斯理將銀針浸入藥酒。??

紅杏咽了口唾沫：“后來王爺生了怪病，兩人就疏遠了。再后來裴小姐定給了壽郡王，我們王爺本來就虛弱，心儀的女子又嫁與兄弟更加一病不起了。”她突然神秘兮兮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您看這個——”

泛黃的紙上畫著對少男少女，少年執劍眉目如刀，少女執傘笑靨如花。角落里題著半闕《鷓鴣天》，字跡凌厲得幾乎劃破紙背。??

“這是......“”

“奴婢收拾藏書閣翻到的。”紅杏緊張地舔舔嘴唇，“夾在《孫子兵法》里，墨都暈開了，想是淋過雨......”

綠翹突然倒吸冷氣：“所以太妃娘娘這些年處處針對裴小姐，是因為......“??

“咔”一聲，溫蘊手中銀針斷成兩截。??

“王妃，您要去嗎？”紅杏小心翼翼地問。??

“去，為何不去？”溫蘊輕笑，合上帖子，“正好悶了幾日，出去透透氣。”??

綠翹卻憂心忡忡：“可王爺還沒解您的禁足呢……”??

“他罰的是‘非召不得擅出’，可這是大王妃的邀約，算不得‘擅出’。”溫蘊淡定道，“況且，滿月酒是喜事，王爺總不會當眾駁他嫂子的面子。”??

紅杏突然跪直了身子：“王妃您明日千萬當心，趙三夫人最近總往大房跑。奴婢聽說......”她聲音壓得極低，“大王妃這次特意把宴席擺在臨水軒，那兒離我們王爺的聽濤閣就隔一道九曲橋。”

“難道這裴錦書和謝云舟余情未了？有意思。”

“王妃，你別生氣啊。”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反正無聊，正好看看這場戲他們怎么演。”

“既如此，咱們得好好準備。”溫蘊站起身，走向妝臺，“綠翹，去把我那對鎏金嵌玉的鐲子找出來；紅杏，你去打聽打聽，明日宴席上都有哪些人，規矩如何。”??

綠翹猶豫：“王妃，那鐲子可是您陪嫁里最貴重的……”??

“無妨。”溫蘊淡淡道，“禮數周全，才能堵住某些人的嘴。”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將三人影子投在窗紙上，像出皮影戲。??

準備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