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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橙色地震(二)

第二輪投票后,官方宣布亞努科維奇獲勝的消息,像一顆炸彈在頓涅茨克炸開。支持者們上街慶祝,礦工隊的藍黑色旗幟隨處可見。安德烈被同事拉去喝了酒,回來時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醉意:“看,我說什么來著?頓巴斯的選擇!”然而,電視里很快滾動播出基輔獨立廣場抗議的畫面,國際觀察員揭露的大規模舞弊細節觸目驚心,篡改選票、幽靈選民、赤裸裸的恐嚇……尤先科的支持者們在嚴寒中搭建起帳篷城,橙色的圍巾與旗幟匯成一片不屈的海洋。“對!尤先科!”的呼喊聲通過電視信號,頑強地鉆進頓涅茨克這間狹小的客廳。

馬克西姆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青年團的同伴們開始在街頭組織小規模的反示威,與尤先科的支持者爆發零星沖突。他身上的戾氣更重了,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安德烈看著電視里混亂的基輔,看著美國參議院威脅制裁的新聞,醉意變成了煩躁和更深的不安。他支持的“勝利”似乎并不那么光彩,而美國的強勢介入讓他本能地反感。葉卡捷琳娜則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她擔心兒子卷入暴力,更擔心這個國家滑向更深的深淵。普京在莫斯科的沉默,像一塊巨大的、不祥的陰云籠罩在她心頭。

12月3日,烏克蘭最高法院的裁決如同一聲驚雷:第二輪投票結果無效,12月26日重新投票!基輔的橙色海洋沸騰了,歡呼聲響徹云霄。而在頓涅茨克,亞努科維奇的支持者們則陷入了憤怒和沮喪。安德烈看著電視里尤先科那張毀容卻堅毅的臉在橙色旗幟的海洋中發表演講,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他支持的“自己人”似乎真的作弊了?那礦工隊的“榮耀”算什么?艾哈邁托夫的立場又是什么?他感到自己像棋盤上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被無形的大手隨意撥弄。

12月26日,重新投票日。頓涅茨克下著冰冷的凍雨。阿莉奧娜陪著母親去投票站。葉卡捷琳娜投完票,神情復雜。她沒有告訴家人她投了誰。阿莉奧娜看到母親在候選人名單前停留了很久,目光在尤先科和亞努科維奇的名字之間游移,最終落筆時,手指微微顫抖。她知道,母親投的不是某個政客,而是投給那個正在被強制褪色的、她靈魂深處的俄羅斯文化之根。

回到家,氣氛壓抑。馬克西姆不見了蹤影,大概又和青年團的人在一起。安德烈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電視里播放著舍甫琴科獲得金球獎的新聞回放。這位烏克蘭足球巨星在領獎時回避了所有政治話題,只是說:“希望足球能給所有烏克蘭人帶來歡樂,無論他們支持誰。”安德烈看著屏幕上舍瓦陽光的笑容,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已經有些褪色的礦工隊隊服,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弧度。歡樂?在這個撕裂的國家?在那些被瓦斯吞噬的礦工家庭里?足球的榮光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結果揭曉:尤先科當選。基輔陷入狂歡,橙色淹沒了整個城市。頓涅茨克則陷入一片沉寂的陰郁。電視里,尤先科宣誓就職,宣布將“加入歐盟和北約定為憲法目標”。

晚餐桌上,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勺子碰觸碗壁的輕微聲響。連阿莉奧娜也失去了在筆記本上涂畫的興致。她看著父親麻木地咀嚼著食物,眼神空洞;看著母親機械地給索菲亞夾菜,動作僵硬;看著索菲亞低頭研究她的中文教材,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難所;哥哥的位置依舊空著,像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

阿莉奧娜悄悄溜回自己與姐姐共用的狹小房間。窗外,凍雨敲打著玻璃,發出單調而冰冷的聲響。遠處礦渣堆的輪廓在夜色中如同巨獸的脊背。她打開心愛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她沒有畫石頭,也沒有寫詩。她拿起鉛筆,在紙上用力地畫下一條深深的、蜿蜒的裂谷。裂谷的一邊,她畫了幾面橙色的小旗;另一邊,畫了幾面藍黑色的旗幟和一只雙頭鷹。裂谷的上方,她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在裂谷幽深的底部,她小心地、仔細地畫了一小塊不起眼的、深紅色的石頭——那是她珍藏的血玉髓。畫完,她在旁邊用娟秀的字跡寫下:

“地殼在震動。人們說這是革命,是自由,是未來。我只看到裂開的深淵。爸爸的藍色球衣褪色了,媽媽眼里的莫斯科星光黯淡了,哥哥的夾克上沾了街頭的泥,姐姐的書飛向了陌生的東方。我的石頭沉在谷底。黑海的風,還能找到回故鄉的路嗎?”

她合上筆記本,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不會背叛她的東西。窗外,2004年的最后一縷風,裹挾著頓涅茨克的煤灰、基輔的橙色激情、莫斯科的凜冽寒流,以及一個十三歲少女無聲的困惑與沉重,呼嘯著吹向未知的、更加動蕩的2005年。她知道,餐桌上那道裂痕,已經深深嵌入了這個家的地基,也嵌入了腳下這片名為烏克蘭的土地。而她的地質圖冊上,將永遠記錄下這場名為“橙色”的地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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