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燈后,腕帶內(nèi)側(cè)被激光刻上一行極小的數(shù)字:
“307-00:17:00”
十七小時后,307號管道將“滿潮”——
屆時,管內(nèi)綠血將升至最高位,所有奴隸必須撤離。
那是簡小寶與瑞納唯一的機會:
把鑰匙(胸口那粒金屬種子)送進307號管道深處,讓它“順潮”漂向未知出口。
1.金屬種子:米粒大,表面刻著“K”,體溫越高,邊緣越鋒利。
2.沉積物殘片:指甲蓋大,背面刻著“GENE LOCK PROTO”殘文。
3.瑞納的發(fā)絲:被編成不足兩毫米粗的細辮,浸過綠血,呈半透明。
午休時,簡小寶借口“工具遺漏”,獨自返回E-2層。
307號管道位于最北側(cè),編號被刷成暗綠色,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
管口蓋著一塊可拆卸柵板,柵板螺絲被綠血腐蝕,用手即可擰動。
他蹲下身,假裝系鞋帶,指尖探向柵板——
螺絲松了兩圈,第三圈卻紋絲不動。
背后忽然傳來蜥蜴人獄卒的呼吸聲,濕冷,帶一點金屬腥。
簡小寶收回手,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層都能聽見。
獄卒只是掃了他一眼,尾巴尖在地面輕輕一點,走了。
尾巴點過的地方,留下一個極小的凹痕,像逗號。
下午,廣播突然更改:
“307-00:12:00”
滿潮提前五小時。
瑞納在管道里刷沉積物時,手指被刷柄劃破。
血珠滴在黏膜上,立刻被綠血吸收,像被海綿吞掉。
吞掉血珠的綠血顏色變深,流速加快。
瑞納臉色一白:
“綠血認人,它在追我的基因標記。”
金屬種子開始發(fā)燙。
簡小寶胸口綠紋浮現(xiàn),像被烙鐵重新加熱。
種子邊緣割開皮膚,滲出一粒血珠。
血珠剛落下,便被綠紋吸收,綠紋隨即隱去。
種子卻安靜了,像吃飽的獸。
晚上九點,所有奴隸被提前撤離E-2層。
簡小寶與瑞納躲在工具柜后的陰影里,屏住呼吸。
工具柜門沒關嚴,留一條縫。
透過縫,他們看見307號管道柵板被綠血頂?shù)谩翱┛弊黜憽?
綠血從縫里溢出,像一條饑餓的舌頭。
舌頭舔過地面,發(fā)出極輕的“咝咝”,像在哭。
哭聲里,夾雜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嬰兒語:
“…別…丟下…我…”
23:47,撤離通道盡頭,蜥蜴人獄卒忽然折返。
沒有嘶叫,沒有鞭打。
他只是用尾巴尖挑起瑞納的發(fā)辮,輕輕一扯。
發(fā)辮斷裂,浸過綠血的發(fā)絲在空氣里閃了一下,隨即熄滅。
蜥蜴人把發(fā)絲繞在指間,像繞一根燈絲。
燈絲被放進透明袋,袋口封死。
簡小寶胸口一陣鈍痛——
金屬種子在皮膚下劇烈跳動,像要破胸而出。
可蜥蜴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沒有搜身,沒有質(zhì)問。
卻帶走他們唯一的“線”。
金屬種子安靜了。
綠紋不再浮現(xiàn),血不再滲出。
它像一枚死去的種子,靜靜躺在心臟上方。
簡小寶第一次感到恐懼:
鑰匙也許不是鑰匙,而是鎖。
豎艙內(nèi),裂縫已長至十厘米,末端分叉成三股。
裂縫深處,綠光不再流動,而是凝固成一面極小的鏡子。
鏡子里,簡小寶看見307號管道的柵板被重新焊死,綠血在管內(nèi)無聲翻涌。
鏡子右下角,浮現(xiàn)一行極淡的字:
“鑰匙已死,門仍在。”
次日晨燈,瑞納被調(diào)離E-2層。
擦肩而過時,她沒說話,只用指尖在簡小寶掌心劃了一個“○”。
○,代表“循環(huán)”。
循環(huán)什么?
簡小寶沒來得及問。
瑞納的背影在晨燈里拉長,像一條被拉斷的線。
腕帶內(nèi)側(cè)的數(shù)字消失了。
307號管道被永久封存。
蜥蜴人獄卒在晨燈后宣布:
“β-047,今日任務:清洗307號管道外圍。”
清洗,不是進入。
簡小寶低頭,胸口種子冰涼。
他忽然明白:
鑰匙從未屬于他們,
鑰匙只屬于綠血。
下午,簡小寶蹲在307號管道外,用刷子清理溢出的綠血。
綠血在刷毛間纏繞,像極細的絲線。
絲線末端,黏著一根斷裂的發(fā)絲——
瑞納的發(fā)絲。
他把它含進嘴里。
發(fā)絲在舌尖化開,味道像鐵銹,又像薄荷。
像一把鎖,
又像一把鑰匙。
旋律又低了半個音,像鯨魚最后一次心跳。
廣播里,合成音的蜥蜴語部分被刪去,只剩人類語:
“β-047,深度讀取,立即。”
簡小寶低頭,看見腕帶內(nèi)側(cè)多了一枚黑色三角。
黑色三角代表“記憶逆流預備”。
他想起昨夜含在嘴里的那截斷發(fā),鐵銹與薄荷味仍在舌根徘徊。
斷發(fā)已經(jīng)不在——晨燈前,蜥蜴人例行口腔掃描,把它搜走了。
搜走時,舌頭被金屬探針刮出一粒血珠。
血珠落在探針尖端,竟被探針吸收,像沙子吸水。
蜥蜴人嘶嘶地笑了一聲,把探針插回腰間的冷藏盒。
307號管道外圍的綠血已凝固成一層薄膜。
薄膜像被凍住的湖面,表面浮著極細的裂紋。
簡小寶用刷子去刮,裂紋卻順著刷毛爬到他手背,像白色藤蔓。
藤蔓尖端刺進毛孔,帶來一點冰涼的癢。
癢持續(xù)三秒,隨即消失。
裂紋卻留在皮膚下,像毛細血管的幽靈。
蜥蜴人獄卒站在遠處,尾巴尖輕輕點地,像在數(shù)拍子。
拍子數(shù)到一百二十,獄卒開口:
“停。無效。”
無效,意味著工作終止,提前進入下一輪讀取。
押送路線變了。
不再穿過D層或E層,而是一條完全陌生的“空廊”。
空廊沒有燈,只靠地面一條條暗紅色指示線照明。
指示線像被稀釋的血,每隔十米斷一截,斷口處浮著一粒光斑。
光斑像眼睛,眨一下,滅掉,再在前方十米處亮起。
簡小寶數(shù)到第十七粒光斑時,腳踝鐐環(huán)忽然收緊。
收緊不是懲罰,而是提醒:
——前方是“回溯區(qū)”,禁止任何記憶泄露。
回溯艙比讀取室大三倍,呈半球形。
艙壁是黑色鏡面,鏡面里映著無數(shù)個簡小寶,像被復制的囚徒。
中央是一張傾斜的“水床”。
水床里注滿綠血,液面平靜,像一塊被拋光的翡翠。
蜥蜴人讓他躺下,四肢被鎖進床沿的凹槽。
凹槽里有軟針,軟針比之前的更細,卻更長,像四根透明的頭發(fā)。
頭發(fā)鉆進血管,順著血流游向心臟。
心臟上方,那粒金屬種子忽然發(fā)熱。
發(fā)熱只持續(xù)一秒,就被綠血冷卻。
蜥蜴人按下按鈕。
綠血開始緩慢旋轉(zhuǎn),像被無形的手攪動。
鏡面里的無數(shù)個簡小寶也開始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最后合成一個巨大的瞳孔。
瞳孔里,映出他的童年——
番茄地,七月,傍晚。
父親彎腰摘番茄,袖口卷到肘部,手臂上的汗毛被夕陽鍍成金色。
番茄被摘下的瞬間,莖部噴出一股極細的青汁,像植物的血。
簡小寶伸手去接,青汁落在掌心,涼得驚人。
畫面突然定格。
定格處,番茄變成蜥蜴人的豎瞳,青汁變成綠血。
綠血順著他的掌紋,一路流進腕骨。
腕骨深處,傳來金屬種子“咔噠”一聲輕響。
鏡面里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針刺破。
三十秒,回溯艙完全黑屏。
黑屏里,簡小寶聽見自己的心跳被抽離,像被放進一只真空袋。
真空袋外,有人低聲數(shù)數(shù):
“一、二、三……”
數(shù)到“十七”時,心跳被重新塞回胸腔。
鏡面亮起,畫面已跳轉(zhuǎn)至另一個場景:
——父親把收音機遞給他,說:“能拆的,都還能活。”
收音機的旋鈕是銅的,旋鈕邊緣有一道缺口,缺口映著燈泡的光,像一彎極小的月亮。
月亮忽然變成金屬種子的形狀,深深烙在視網(wǎng)膜上。
回溯艙門打開時,簡小寶的鼻血正滴在綠血里。
鼻血是鮮紅色,卻在綠血中凝成一粒黑色珠子,像被污染的種子。
蜥蜴人用鑷子夾起珠子,放進透明盒。
盒子貼上標簽:
“β-047-逆流-污染樣本。”
污染?
簡小寶抬手去擦鼻血,手背卻留下一道綠色紋路,像被綠血吻過的疤痕。
他被推進一間無光室。
無光室比豎艙更小,四面墻都是吸音棉,連心跳都會被吃掉。
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一粒極小的紅燈。
紅燈每亮一次,代表一分鐘過去。
簡小寶數(shù)到第兩百四十次紅燈亮時,鼻血終于止住。
止住的同時,他聽見胸口傳來極輕的“咔噠”。
金屬種子,第二次轉(zhuǎn)動。
這一次,轉(zhuǎn)動的方向與上次相反。
無光室地面,裂縫再次出現(xiàn)。
裂縫不再向上延伸,而是橫向爬行,像一條尋找出口的蛇。
蛇頭停在簡小寶左腳踝下方,與鐐環(huán)的齒印重疊。
重疊處,裂縫張開,吐出一粒極小的光點。
光點像螢火蟲,飛到他鼻尖,炸成一句無聲的話:
“門在血里,不在鑰匙里。”
無光室門打開,押送路線再次改變。
這次經(jīng)過的走廊叫“血廊”。
血廊墻面覆著一層半透明薄膜,薄膜里流動著紅色液體。
液體像被稀釋的血,每隔一段就鼓起一個泡,像心跳。
押送他的蜥蜴人獄卒忽然停下,尾巴尖在地面畫了一個“O”。
O,循環(huán)。
簡小寶想起瑞納的暗號,喉嚨發(fā)緊。
豎艙內(nèi),綠光被調(diào)至最暗。
暗到只能看見裂縫里的光點。
光點每隔三十秒亮一次,像一顆極小的星。
星光照見地板上的三粒干涸血珠——
血珠不知何時變成了黑色,像三粒被燒過的種子。
簡小寶把指尖按在血珠上,血珠竟微微凹陷,像被吸進地板。
吸進去的瞬間,裂縫發(fā)出極輕的“啪”。
像冰面裂開第一道紋。
晨燈前一分鐘,廣播再次響起:
“β-047,深度讀取,倒計時:00:00:00。”
倒計時歸零,意味著下一次逆流將不再“彩排”。
簡小寶低頭,胸口綠紋浮現(xiàn),像一張被重新展開的地圖。
地圖中央,金屬種子安靜得可怕。
他忽然想起父親那句話:
“能拆的,都還能活。”
這一次,他拆的不再是收音機,
而是自己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