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燈旋律繼續下沉，比昨日低整整一個全音，像鯨魚被拖向更深的海溝。廣播里的人類語部分被刪減到只剩一句：“β-047，δ-預備，前往中央讀取廳。”

簡小寶被推出豎艙時，腳踝換了一條更輕的鐐鏈，卻發出更清脆的碰撞聲，仿佛提醒所有人：今天要看的不是改造，而是“示范”。

走廊比平時擁擠，兩列奴隸被提前趕到墻邊，貼著暗綠色燈帶站立，面孔被照得浮腫，像一排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浮標。

他們被要求保持絕對安靜——蜥蜴人獄卒只用尾巴尖在地上輕點，每點一次，就有一名奴隸的呼吸聲被嚇得縮回喉嚨。

中央讀取廳位于G-1層，比醫療艙更深。

廳體呈橢圓，穹頂高得看不見燈源，只靠四壁環列的豎長燈帶照明。燈帶顏色比醫療艙更淡，像被稀釋過三次的綠血。

地面是傾斜的，最中央低陷成一個碗形。碗底擺著一臺“公開讀取儀”——外形像一只倒扣的透明水母，水母傘蓋下懸著數十條發光觸手，觸手末端是極細的探針。

水母傘蓋上方，懸著一面環形屏幕，屏幕里滾動著蜥蜴文與人類語雙語字幕，速度極慢，慢到每個字母都像在爬行。

廳內沒有座椅，奴隸們被要求沿斜坡站立，腳踝被鎖進地環，鎖鏈長度剛好讓每個人只能踮腳，腳跟無法著地。

簡小寶被安排在第三排，與瑞納之間隔著兩個編號——β-051、β-052。瑞納的臉被綠光削得尖細，左眉梢的黑痣像一粒被釘在皮膚上的墨點。

她沒看他，只盯著水母傘蓋，瞳仁縮成針尖。

儀式開始前十分鐘，瑞納忽然動了一下。

動作極小——她只是把舌尖抵在齒列間，輕輕一咬。

一粒極小的鹽味血珠滲出來，血珠里混著她在醫療艙偷藏的“記憶菌殘片”。

她把血珠彈向地環鎖孔。

鎖孔被鹽腐蝕，發出極輕的“嗤”。

鎖孔松動半毫米，卻足夠讓她的腳跟落地。

腳跟落地的聲音像一粒石子掉進深井。

蜥蜴人獄卒的尾巴立刻甩來，尾巴末端卷著一只“靜音夾”。

靜音夾夾住瑞納的下頜，像給嘴巴套上一只無形的籠。

反抗結束得比開始更快，卻比開始更響——

環形屏幕上的字幕突然加速，從爬行變成疾馳：

“樣本β-048，違規一次，強制讀取。”

水母傘蓋緩緩下降，觸手垂落，像一場綠色的雨。

觸手末端探針貼上瑞納的太陽穴、頸動脈、鎖骨、腕內側。

探針溫度比體溫低兩度，接觸皮膚的瞬間，瑞納的睫毛抖了一下。

環形屏幕切黑，隨后亮起第一幅畫面：

——番茄地，七月，母親切番茄，血珠與汁水混合。

畫面被放大到整面屏幕，番茄籽像被凍住的紅色星辰。

字幕滾動：

“情緒峰值：+9，記憶穩定性：89%，基因鎖位點：未加密。”

第二幅畫面：

——父親把收音機遞給她，旋鈕缺口閃著月光。

字幕：

“情緒峰值：+8，記憶穩定性：87%，基因鎖位點：未加密。”

第三幅畫面：

——她自己站在307號管道前，指尖畫“K”。

字幕驟然變紅：

“異常信號：外部干擾，建議加密。”

水母傘蓋中央的“綠劑注射器”緩緩降下。

注射器不是針，而是一根極細的軟管，軟管末端是米粒大的“綠孢”。

綠孢被按進瑞納頸側靜脈，孢壁溶解，綠液像被拉長的絲線，順血管滑向心臟。

屏幕上的字幕開始閃爍：

“基因鎖加密中……1%……5%……”

每跳動一個百分點，瑞納的瞳孔就放大一分。

放大到17%時，她的眼珠變成極淡的綠色，像被稀釋的銅銹。

放大到25%時，她的指尖開始抽搐，指甲在金屬地環上刮出極細的“吱啦”。

放大到33%時，屏幕忽然黑屏三秒。

三秒后，字幕恢復：

“加密完成，基因鎖激活。”

基因鎖三個字，第一次以字幕形式出現在簡小寶的視網膜。

他下意識抬頭，發現環形屏幕的邊緣，多出一行極小的注釋：

“基因鎖：蜥蜴人通過綠劑植入人類記憶節點，實現遠程控制與讀取。”

注釋只存在一秒，便自動隱藏。

但一秒足夠讓簡小寶后背滲出冷汗。

冷汗順著脊椎滑下，卻被透明鐐鏈里的淡金色液體吸收。

液體顏色瞬間變深，像被摻進一滴墨。

加密完成后，水母傘蓋上升。

瑞納被松開，卻站不穩，像被抽掉骨頭的布偶。

她的瞳孔仍呈淡綠色，虹膜邊緣浮著一圈極細的白色符號——

那符號與血幕上的裂縫一模一樣。

蜥蜴人獄卒用尾巴卷住她的腰，像卷一張薄紙，把她拖到斜坡邊緣。

瑞納的腳跟終于可以落地，卻發出極輕的“咔噠”，像關節被重新裝上。

她側頭，目光穿過第三排，與簡小寶對視。

目光里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被抽空后的平靜。

平靜里，她用口型說了一個無聲的詞：

“鑰匙。”

蜥蜴人操作員示意簡小寶上前。

他被推到水母傘蓋下，探針貼上皮膚。

屏幕亮起第一幅畫面：

——醫療艙里，δ-001號肩胛被植入芯片。

字幕：

“情緒峰值：+6，記憶穩定性：92%，基因鎖位點：已加密。”

第二幅畫面：

——307號管道柵板被綠血頂開，瑞納畫“K”。

字幕：

“異常信號：已屏蔽。”

第三幅畫面：

——金屬種子在胸口轉動，發出“咔噠”。

字幕：

“基因鎖控制節點：確認。”

綠孢再次降下，這次被按進簡小寶的左腕。

綠液順血管滑行，卻在抵達心臟前被金屬種子彈開。

彈開的綠液像被拉斷的絲，在血管里蜷成一粒極小的綠球。

綠球被心臟泵向全身，最后停在右腕舊編號的位置。

屏幕字幕閃爍：

“基因鎖加密失敗，原因：異物干擾。”

異物？

簡小寶低頭，看見金屬種子在皮下微微發光。

蜥蜴人操作員第一次露出遲疑，尾巴尖在地面輕點三下。

環形屏幕上的字幕高速滾動：

“建議：提取異物，重新加密。”

蜥蜴人操作員用骨刀劃開簡小寶右腕。

刀口剛觸及金屬種子，種子竟自動下沉，像潛入更深層的肌肉。

蜥蜴人再劃，種子再沉。

連續三次，刀口已深至骨膜，種子卻像被骨頭吞沒。

綠劑反噬開始——

簡小寶的右腕皮膚泛起一圈綠色紋路，紋路像藤蔓，又像電路。

藤蔓一路爬到指尖，指尖開始透明。

透明持續三秒，藤蔓縮回，皮膚恢復原色。

蜥蜴人記錄：

“基因鎖加密失敗，異物活性：未知，建議留置觀察。”

水母傘蓋上升，燈光熄滅。

奴隸們被要求保持靜默三十秒。

三十秒內，只能聽見水滴聲——

不是豎艙的水滴，而是水母觸手末端滴落的綠劑。

綠劑落在金屬地面，發出“嗒、嗒、嗒”。

每一滴，都像在計數。

計數到三十，燈光重新亮起。

瑞納被拖走，簡小寶被押回豎艙。

環形屏幕上的字幕最后滾動一次：

“基因鎖已激活，編號β-047，保留觀察權限。”

豎艙內，裂縫已長至十五厘米，末端分叉成五股。

裂縫深處，綠光凝成一枚極小的符號：

“Ω”

符號下方，浮現一行極淡的字：

“鎖已開，門未現。”

簡小寶低頭，右腕舊編號位置，

綠色藤蔓再次浮現，像一條等待發芽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