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嫡妹入宮選秀那晚，在龍床上看見了熟悉的臉。

三年前被我退婚的寒門書生，如今成了九五之尊。

他冰涼的指尖劃過我顫抖的唇：“顧大小姐，別來無恙。”

燭火搖曳中，我瞥見他枕下的匕首寒光。

想起當(dāng)年退婚時我的刻薄言語：“寧死不入寒門戶。”

此刻他貼著我的耳垂輕笑：“愛妃當(dāng)年的話，朕一字未忘。”

冰冷的觸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蛇一般纏上我的腳踝。我猛地一縮，身體下意識地向后蜷去，脊背卻重重撞在身后堅硬冰冷的木板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響。那聲音不大，卻像敲在我繃緊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規(guī)矩些！”一個更冷、更硬的聲音砸了下來，不帶半分人味兒。說話的是個年長的宮女，面孔平板得像一塊用了很久、早已磨平了所有紋路的洗衣板。她眼神渾濁，像蒙著一層擦不掉的灰翳，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同審視一件剛送進(jìn)庫房、需要仔細(xì)驗看的粗糙貨物。她粗糙如砂紙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住我的腳踝，力道大得幾乎要嵌進(jìn)骨頭里，粗暴地將我拖回原處。那冰冷的木榻仿佛一塊千年寒冰，寒氣透過薄薄一層中衣，瞬間刺入皮肉，凍得我五臟六腑都跟著抽搐。

“顧家送來的？”另一個聲音響起，年輕些，卻也帶著同樣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瓷碗，碗里盛著渾濁發(fā)灰的液體，散發(fā)著一股濃烈刺鼻、令人作嘔的草藥混合著某種腐敗物的腥氣。那氣味直沖鼻腔，熏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出來。

我死死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鐵銹般的腥甜在口中彌漫開，才勉強(qiáng)壓下那股強(qiáng)烈的嘔吐欲。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掐得生疼，用這尖銳的痛楚強(qiáng)迫自己清醒，強(qiáng)迫自己挺直那幾乎要被恐懼壓垮的脊梁。

“嗯，顧家二小姐。”老宮女平板地應(yīng)道，目光依舊在我身上刮來刮去，帶著一種剝皮拆骨的審視。她的手指粗糙得像樹皮，毫不客氣地?fù)荛_我頸后的碎發(fā)，又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胛骨，動作粗魯?shù)孟裨跈z查牲口的牙口。“身段兒…倒還過得去。”

年輕宮女端著那碗可怕的液體走近。那股濃烈的腥腐氣味再次撲面而來，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喝了它。”命令簡短而冰冷，沒有任何解釋的余地。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沒有反抗的資格，沒有詢問的權(quán)利。在這座吞噬了無數(shù)鮮活生命的深宮里，顧晚辭這個名字早已在父親含冤下獄的那一刻，就同我真正的身份一起，被徹底埋葬。此刻躺在這里的，只是“顧家二小姐”——那個驕縱任性、被顧家推出來頂替選秀的嫡妹顧晚晴。一個精致的替身，一個隨時可以被碾碎的棋子。

我伸出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暴露著內(nèi)心洶涌的驚濤駭浪。我努力控制著，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那只粗瓷碗。碗壁冰涼，粗糙的釉面刮著指腹。碗里渾濁的液體微微晃蕩，倒映出我此刻蒼白如紙、眼神空洞的臉。

深吸一口氣，屏住，將那碗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藥液湊到唇邊。濃烈的腥臭沖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閉上眼，仰頭，喉頭滾動，將那冰涼的、令人作嘔的液體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苦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炸開，沿著食道一路灼燒下去。胃部猛烈地抽搐、痙攣，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瘋狂攪動。我死死咬緊牙關(guān)，指甲更深地?fù)高M(jìn)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還算識相。”老宮女哼了一聲，似乎對我沒有掙扎哭鬧感到一絲滿意，或者說是省事。她粗糙的手指再次探過來，這一次，目標(biāo)是我身上僅存的那件單薄中衣。

布料被毫不留情地扯開，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我赤裸的肌膚，激起一片細(xì)密的戰(zhàn)栗。那渾濁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在我身上每一寸肌膚上逡巡、刺探。屈辱像滾燙的巖漿，從心底最深處猛地噴涌出來，瞬間燒毀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偽裝。我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幾乎要將靈魂都焚毀的羞恥感。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更加濃烈地在口中蔓延。

“哼，倒是一身細(xì)皮嫩肉，”老宮女刻薄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品評貨物般的口吻，“可惜，命不好。”她冰涼的手指在我腰側(cè)某個位置用力按了一下，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標(biāo)記。

“行了，抬走吧。”驗看終于結(jié)束。老宮女收回手，像丟開一件垃圾般揮了揮。她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毫無波瀾的平板，“時辰到了。”

我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癱軟在冰冷的木榻上。身體內(nèi)部那碗藥液帶來的冰冷灼燒感還在持續(xù)，混合著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屈辱和恐懼。很快，兩個面無表情、力氣驚人的太監(jiān)走了進(jìn)來，動作熟練卻毫無溫情可言。他們用一張觸感粗糙、帶著陳舊灰塵氣息的錦被，像裹粽子一樣，從頭到腳將我緊緊裹住，只留下一個勉強(qiáng)可以呼吸的口鼻。我的視線瞬間被剝奪，眼前只剩下錦被內(nèi)里那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身體被勒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

接著，我被抬了起來，像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被他們架著離開了那個彌漫著藥味和屈辱氣息的小屋。雙腳懸空，身體在黑暗中隨著他們的步伐不受控制地?fù)u晃、顛簸。耳邊只有太監(jiān)們沉重而單調(diào)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宮道上回蕩，一聲聲，敲打著我的心臟。

被剝奪了視覺，其他的感官反而被無限放大。錦被粗糙的紋理摩擦著裸露的皮膚，帶來陣陣刺痛。空氣里是深宮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陳腐氣味，混合著一種冰冷的、屬于權(quán)力的金屬般的氣息。遠(yuǎn)處似乎有巡夜侍衛(wèi)鎧甲碰撞的輕微聲響，更遠(yuǎn)處，不知哪個宮殿的角落，傳來幾聲凄厲的夜梟啼叫，劃破死寂，像索命的鉤子，一下下鉤在我的神經(jīng)上。

轎輦停了下來。我的心跳也隨之驟停了一瞬。然后，身體被放下。錦被被解開了一些，新鮮的、帶著濃郁龍涎香氣的空氣猛地涌入鼻腔。這香氣本該是皇家威儀的象征，此刻卻只讓我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我被半扶半架著，踉踉蹌蹌地向前移動。腳下的觸感變了，不再是宮道的堅硬石板，而是某種極其柔軟厚實的東西——是地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虛浮得隨時會墜落。

終于，我被安置下來。身下是難以想象的柔軟和溫暖，像跌入一團(tuán)云絮。是龍床。這個認(rèn)知像冰水澆頭，瞬間讓我四肢百骸都凍結(jié)了。太監(jiān)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門在身后合攏，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咔噠”一聲響，如同沉重的枷鎖落下，隔絕了外面所有的世界。

絕對的寂靜降臨了。死寂。仿佛整個宇宙只剩下我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擂鼓般、幾乎要撞碎胸腔的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得像是最后的喪鐘。我僵直地躺著，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死死屏住，生怕一絲微小的動靜都會引來不可測的雷霆。錦被還松散地裹在身上，卻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懼。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黑暗濃稠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我的眼皮上。未知的恐懼如同無形的巨蟒，一圈圈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幾乎要將我勒斷。他會是什么樣子？是傳說中那個冷酷威嚴(yán)、深不可測的年輕帝王嗎？還是……不，不能想，不敢想！那個深埋心底、幾乎被恐懼和愧疚徹底掩埋的名字，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就在我?guī)缀跻贿@無聲的恐懼徹底吞噬時，一點(diǎn)極其細(xì)微的聲響刺破了死寂。

是腳步聲。很輕，很穩(wěn)，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被完全吸收。但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掌控一切的沉穩(wěn)力量感，一步一步，由遠(yuǎn)及近，不疾不徐地朝著這張象征著天下至尊的龍床走來。

那腳步聲像重錘，一下，一下，精準(zhǔn)地敲打在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末梢上。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僵硬得幾乎要碎裂。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四肢百骸一片冰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巨大的回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死死閉著眼睛，連睫毛都不敢顫動一下，竭盡全力控制著每一次細(xì)微的呼吸，生怕泄露出一絲活人的氣息。

腳步聲停在床邊。

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威壓瞬間籠罩下來，帶著龍涎香特有的濃郁氣息，冰冷而霸道，不容抗拒地侵入我的感官。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銀。我甚至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穿透性極強(qiáng)的目光落在身上，隔著錦被，似乎也能將我里里外外看個通透。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屬于獵食者的玩味。

時間仿佛再次停滯。每一秒都被拉長成無盡的煎熬。就在我快要被這無聲的壓迫碾碎時，裹在身上的錦被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掀開了！

冰冷的空氣瞬間席卷全身，激得我裸露的肌膚瞬間起了一層細(xì)密的栗粒。燭火的光亮毫無遮攔地刺入我緊閉的眼簾，帶來一片橘紅色的、晃動的光影。巨大的驚駭之下，身體的本能快過了理智的壓制，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倏然睜開了眼睛！

視線因為驟然的光亮和極度的恐懼而一片模糊，帶著重影。但就在那片晃動的、橘紅色的光暈中心，一張臉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瞳孔。

那輪廓，那眉眼……

嗡——！

像是一道九天之上的驚雷毫無預(yù)兆地劈進(jìn)腦海深處！所有的血液，在那一剎那，瘋狂地涌向頭頂，又在下一個瞬間，冰冷地倒灌回四肢百骸！巨大的轟鳴聲在耳中炸響，眼前的一切驟然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那張臉，那張刻在靈魂最深處、曾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回時啃噬著我的臉！

蕭徹！

怎么會是他？！

三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清晨，那個站在顧府朱紅大門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單薄青衫、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寒門書生……那個被我父親當(dāng)眾撕毀婚書、被我親口刻薄羞辱、最后在漫天風(fēng)雪中決然轉(zhuǎn)身離去的落魄身影……

那個……本該永遠(yuǎn)消失在塵埃里的名字！

怎么會是……眼前這張臉？！

燭火在他身后跳躍，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線條，比三年前更加深刻，也多了太多難以言喻的冷峻和威壓。那雙曾經(jīng)清澈如泉、盛滿少年意氣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像結(jié)了冰的寒潭，幽邃得令人心悸，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極其復(fù)雜幽暗的情緒，如同暴風(fēng)雨前深不見底的海面。他身上只隨意披著一件玄色的寢衣，領(lǐng)口微敞，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小片蜜色的胸膛，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慵懶卻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與記憶中那個清瘦倔強(qiáng)的書生判若云泥。

不！不可能！一定是幻覺！是恐懼過度產(chǎn)生的幻象！我一定是瘋了！這一定是噩夢！

極度的震驚和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全部心神，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嚨。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呼吸，只剩下靈魂深處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否認(rèn)！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我猛地向后縮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想要逃離這荒謬絕倫、恐怖至極的幻影！

然而，我的動作只進(jìn)行了一半。

一只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種徹骨的冰涼，如閃電般精準(zhǔn)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那觸感，冰冷得如同毒蛇的信子纏繞上來，瞬間凍結(jié)了我所有的掙扎和血液！力量大得驚人，像一道鐵箍，牢牢地將我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被迫抬起頭，撞進(jìn)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一絲重逢的喜悅，沒有半分舊識的溫情，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開的墨色，如同深淵，要將我徹底吞噬。

他微微俯身，那張俊美得近乎鋒利、此刻卻帶著地獄般寒氣的臉，在我因極度恐懼而驟然放大的瞳孔中不斷逼近、放大。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眼睫下投下的陰影，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帶著龍涎香特有的冷冽氣息。

然后，他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種緩慢得近乎凌遲的殘忍，輕輕撫上了我因恐懼而劇烈顫抖、毫無血色的唇瓣。

那觸感，如同毒蛇的鱗片滑過。

時間，空間，一切都在這一刻凝固了。整個世界只剩下他指尖的冰涼，和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眸。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他此刻的模樣，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在跳躍的燭火下明滅不定，每一個細(xì)微的輪廓都帶著致命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冰涼的指尖在我的唇上停留，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指腹的薄繭摩擦著柔嫩的唇瓣，激起一陣陣生理性的、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那感覺不是情欲，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褻玩。

“顧大小姐，”他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醇厚，如同上好的陳釀，卻淬滿了冰冷的毒液，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也砸在我瀕臨崩潰的心防上，“別來無恙。”

顧大小姐！

這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我的心臟！瞬間將我最后一絲僥幸和偽裝撕得粉碎！他認(rèn)得我！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躺在這龍床上、被當(dāng)作顧晚晴獻(xiàn)上的女人，是顧晚辭！是那個當(dāng)年親手將他踩入塵埃的顧家嫡長女！

巨大的恐慌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我淹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