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起時,我正在廚房嘗試復刻陸遠上次做的奶油蘑菇意面。鍋里的醬汁冒著可疑的泡泡,散發出一股焦糊味。
“誰啊?”我手忙腳亂地關火,擦了擦手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優雅的中年女士,深棕色短發,眉眼間與陸遠有七分相似。她手里拎著一個精致的食盒,看到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陸遠的母親。”她很快恢復微笑,“你是小滿吧?”
“啊,阿姨好!”我慌忙讓開,“陸遠還沒回來,他今天有個晚一點的會議。”
“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陸母輕車熟路地走進公寓,把食盒放在餐桌上,“聽說你喜歡吃桂花糕,正好今天做了些帶來。”
我呆立在原地:“找...我?”
“別緊張。”陸母打開食盒,甜香立刻彌漫開來,“就是想來看看我兒子的'妹妹'。”
那個微妙的停頓讓我耳根發熱。我倒了茶,忐忑地坐在她對面。
陸母環顧四周:“公寓保持得不錯,遠遠從小就有潔癖。”
“遠遠?”我忍不住笑了,“他允許您這么叫他?”
“當然不。”陸母狡黠地眨眨眼,“所以只在背后叫。”
我們同時笑起來,氣氛輕松了些。陸母嘗了口茶,突然問:“住得還習慣嗎?遠遠沒欺負你吧?”
“沒有沒有!”我連忙搖頭,“他其實...很照顧我。”
“那就好。”陸母嘆了口氣,“他堅持要搬回市區住時,我還擔心他一個人太孤單。現在有你陪著,我放心多了。”
我握杯子的手一僵:“他...是因為我才搬回來的?”
陸母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猶豫片刻才繼續:“你不知道?他本來計劃去新加坡分公司的,那邊缺設計總監,待遇比這里好很多。但聽說你要留在市區工作,他立刻就找了這處公寓。”
我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茶水在杯中蕩出細小的波紋。陸遠從未提過這件事。
“他...為什么?”我聲音發緊。
“他說...”陸母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她現在需要我'。”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炭,直接烙在我胸口。我低頭盯著茶杯,不敢抬頭讓她看到我發燙的臉頰。
“其實...”陸母輕輕說,“遠遠從小就不善于表達情感。他父親走后,他把所有情緒都鎖在心里。但這些年,我每次問起你,他的眼睛都會亮起來。”
我猛地抬頭,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正確她的暗示。陸母卻已經轉移話題,問起我的工作來。
半小時后,陸遠推門而入,看到我們時明顯怔住了:“媽?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們啊。”陸母站起身,“小滿很可愛,我很喜歡。”
陸遠警惕地看著我們:“你們...聊了什么?”
“女生間的秘密。”陸母神秘地笑笑,拿起包準備離開,“對了,下周是你爸忌日,記得回老房子吃飯。”
陸遠點點頭,送母親到電梯口。我站在廚房,假裝忙著收拾那鍋失敗的意面,耳朵卻豎得老高。
“你跟小滿說了什么?”我聽到陸遠壓低的聲音。
“只是些家常。”陸母的聲音帶著笑意,“比如某人放棄新加坡機會的事...”
“媽!”
“她有權知道,遠遠。陸母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如果你不說,別人怎么明白你的心意?”
電梯到達的“叮”聲結束了對話。陸遠回到公寓時,我正對著那鍋糊掉的醬汁發呆。
“抱歉,我媽媽有時候話比較多。”他站在廚房門口,聲音有些不自然。
“她人很好。”我背對著他,心跳如雷,“還帶了桂花糕,你要嘗嘗嗎?”
“嗯。”
我們沉默地吃著糕點,各自沉浸在思緒中。陸母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她現在需要我”。這句話背后意味著什么?陸遠對我...不,這太荒謬了。我們是被命運硬湊到一起的陌生人,只是碰巧相處得不錯而已。
“新加坡的事...”陸遠突然開口。
“你媽媽提了一句。”我迅速說,“你不用解釋,我理解,家人更重要。”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我去處理些工作。”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某種無形的張力在空氣中蔓延。每次眼神相遇,都像有電流穿過;每次不經意的肢體接觸,都會引發一陣心悸。我開始刻意避開與陸遠獨處的機會,卻又在每個夜晚,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想象他在做什么。
周四晚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了下班的人群。我站在公司樓下,看著如注的雨水發愁。
手機震動,陸遠的消息:「在附近開會,帶傘了,需要接你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如果你方便的話。」
二十分鐘后,他的黑色轎車停在我面前。我鉆進副駕駛,帶著一身雨水的氣息。
“謝謝。”我拽了拽濕漉漉的裙角,“你怎么剛好在附近?”
“產品發布會。”陸遠遞給我一條毛巾,“帝豪酒店。”
那離我公司有兩站地鐵的距離,絕不是“剛好在附近”。但我沒戳破這個善意的謊言,只是默默擦著頭發。
暴雨導致交通癱瘓,車子只能龜速前進。雨水在擋風玻璃上形成一道水簾,將我們與外界隔開,仿佛置身于一個私密的泡泡中。
“餓了嗎?”陸遠打破沉默,“要不要找個地方先吃飯?”
我點點頭:“聽你的。”
他選了附近一家安靜的日料店。我們坐在角落的榻榻米包間,暖黃的燈光下,陸遠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他為我點了烤鰻魚和茶碗蒸——都是我之前隨口提過喜歡的食物。
“你記性真好。”我小聲說。
陸遠正在倒清酒的手頓了頓:“習慣而已。”
“什么習慣?”
“記住...重要的事。”他沒有看我,而是專注地盯著酒杯。
重要的事。我在他心中是“重要”的嗎?這個念頭讓我胸口發緊。清酒入喉,帶著微妙的甜和灼熱,就像我此刻復雜的心情。
回公寓的路上,雨勢稍緩。電梯里只有我們兩人,潮濕的空氣混合著陸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氣息。
突然,電梯猛地一震,然后停住了。燈光閃爍幾下,徹底熄滅。
“怎么回事?”我驚慌地抓住陸遠的胳膊。
“別怕,可能是暴雨導致的臨時故障。”他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沉穩,“緊急呼叫按鈕應該...”
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打斷了他。隨后,對講機里傳來保安模糊的聲音:“非常抱歉,電梯暫時故障,技術人員已經在路上,請保持冷靜...”
“要多久?”陸遠問。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
我松開陸遠的胳膊,摸索著靠在電梯墻上。黑暗讓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能聽到陸遠的呼吸聲,聞到雨水和他身上混合的氣息,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輻射。
“你還好嗎?”陸遠的聲音很近。
“嗯,就是...有點幽閉恐懼。”我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但尾音還是抖了。
一只溫暖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我的,手指堅定地與我交纏:“數到一百,技術人員就到了。”
我點點頭,才意識到他看不見:“好。”
我們沉默地站著,手牽著手。我的脈搏在他的指尖下瘋狂跳動,希望他沒有注意到。
“六十七、六十八...”我機械地數著,思緒卻飄向別處。陸遠的手比我的大很多,掌心有些薄繭,溫暖而干燥。這只手曾經為我修電腦、煮咖啡、擦眼淚...現在又在黑暗中給我安全感。
“小滿。”他突然打斷我的計數。
“嗯?”
“那天...我媽還跟你說了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沒什么,就是...家常。”
“她提到新加坡的事了?”
“嗯。”我小聲承認“說你放棄了機會...因為我要留在市區。”
陸遠的呼吸聲在黑暗中變得沉重:“不只是這樣。”
“那...還有什么?”
沉默持續了那么久,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電梯突然震動了一下,燈光閃爍后重新亮起。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我們都瞇起了眼。
陸遠的臉近在咫尺,我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投下的陰影。我們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在光線下無所遁形。他迅速松開手,后退一步,表情恢復了平日的克制。
電梯重新運行,剩下的幾秒鐘里,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但我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電梯都能聽見。
回到家,陸遠徑直走向書房:“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我點點頭,逃也似地鉆進自己房間。關上門,我靠在門板上深呼吸,試圖平復胸腔里那只瘋狂撲騰的蝴蝶。
凌晨兩點,我口渴起來倒水,發現書房燈還亮著。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鍵盤敲擊聲。我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門:“要幫你泡咖啡嗎?”
沒有回應。我推開門,發現陸遠趴在鍵盤上睡著了,眼鏡歪在一邊。屏幕上是未完成的PPT,旁邊放著半杯冷掉的咖啡。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叫醒他去床上睡。就在這時,我的目光被書桌抽屜里露出的一角彩色紙片吸引——那看起來像是我去年送給他的生日卡片。
鬼使神差地,我輕輕拉開了抽屜。
里面整齊地放著一疊卡片和小物件——全都是我這些年隨手送給陸遠的東西。那張拙劣的手繪生日卡、去年圣誕節的小雪人掛件、甚至是我旅游時給他帶的冰箱貼...每一件都保存完好,下面還墊著一張紙條,記錄著收到的時間和情境。
我的手指顫抖著拿起最近的一張紙條,上面是陸遠工整的字跡:
「2023年6月15日,小滿送我的馬克杯。她說上面的星球圖案讓她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聊過的星空。那天她穿了藍色連衣裙,笑起來左臉有個小酒窩。」
我猛地合上抽屜,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這些瑣碎的細節,這些我以為他根本不會在意的瞬間,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著...
“小滿?”陸遠沙啞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
他醒了,正迷茫地看著我。然后他的視線落在我手邊的抽屜上,表情瞬間凝固。
我們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靜止了。在那一刻,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再重要。那個抽屜里的秘密,已經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