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選拔賽推進到第三輪8進4階段,廣播里開始播報陸也和章紹輝的名字時,章紹輝正坐在休息區角落的長椅上,用一條擰干的濕毛巾蓋在臉上,平緩二輪比賽帶來的消耗。
“請第三輪選手陸也、章紹輝到二號場地準備……”
聽到廣播,章紹輝扒開毛巾睜開眼,疑惑的挑了挑眉:“陸也?”
他對這個名字的最初記憶還要追溯到2個月前,當時周毅教練說他沒有正式學習網球的經歷,要單拉出去摸底。
他沒留意摸底的細節,沒有正式學習網球的經歷在他的認知里就是和網球愛好者打等號。
之后的訓練里,他也看見過周教練會經常和他去其他場地訓練,估計就是在給陸也惡補基礎吧?
可現在,陸也,他印象里的一個業余愛好者,居然都打進第三輪成了八強?
前面兩輪的對手是干什么吃的?
章紹輝扯了扯嘴角,收拾毛巾疊成一團,塞進身旁的運動包。
“輝哥,你這個對手好像有點強啊!”一個短發男生從前臺方向跑了過來,雙手比劃著:“他前兩輪都是6:0贏的,我看到比分記錄了。”
章紹輝正低頭系鞋帶,聞言抬了抬眼皮,眼神中稍微多了幾分認真,但說話的語氣仍很松弛:“6:0?這不能說明什么問題,第一輪和第二輪的水平并不高,可能是他的對手太弱了,還沒碰到過強手。”
“我前兩輪也都是6:0。”說著,章紹輝站起身,拍了拍短發男生的肩膀,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打網球比賽時,經常會碰到6:0晉級的對手,但他們最后往往又會被我以6:0擊敗。”
作為3號種子,章紹輝有足夠的底氣說這話。他從十歲開始接受專業訓練,雖然還尚未取得省級榮譽,但市青少年初中組冠軍頭銜的含金量足以讓他在這個級別賽事里橫著走。
“不是啊輝哥,他好像跟別人不一樣,”短發男生道,“我聽看過他比賽的人講,這個陸也技術很全面,沒有短板,感覺……感覺像職業選手一樣。”
“職業選手?”章紹輝忍不住笑了,“他們當過職業選手嗎?外行人亂說,想當然。”
“別危言聳聽了,走吧。我的真正對手,是半決賽可能遇到的1號種子江宇。”
“我的挑戰,要那時才開始呢!”
他轉身往場地走,步伐輕快得像要去散步。
........
........
“比賽結束,陸也勝,局分 6:0!”
當陸也脫下護腕,走到網前伸出手時,章紹輝還停在底線。
他手里緊緊攥著球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擂鼓一樣敲打著耳膜。
6:0?
怎么會是 6:0?
我不是種子嗎?
為什么?
陸也不應該是他通往半決賽路上,一個需要順手掃掉的對手而已嗎?
賽前,他甚至都已經構思好賽后的握手場景:雙方握手后,他會親切地拍拍對方的胸膛,再配合一個寬容的微笑,淡淡說一句“你今天打的不錯,以后加油。”
裁判看了章紹輝一眼,吹響了提醒的哨聲。
章紹輝這才像生銹的機器人一樣,一步一步挪向網前。他的腳步很沉,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像踩著泥濘。
陸也握手后沒有說話。但此刻的無言,卻比任何嘲諷都讓章紹輝難受。
章紹輝猛地把手抽回來,轉身就走。他的動作很狼狽,腳步踉蹌,差點被自己絆倒,身后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過來:
“我靠,對面都被打懵逼了!”
“我的天!3號種子被剃光頭了?”
“這真的是種子選手嗎?我怎么感覺我上我也行啊。”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耳朵,章紹輝猛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沖出了場地。
他才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的堅強。
他的朋友連忙追上去,想安慰幾句,卻被章紹輝一把推開。
“別碰我!”章紹輝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他從未如此狼狽過。
他的驕傲,他的自信,在這一刻破碎了。
王鵬走過來拍著陸也的肩膀:“老陸,你這也太狠了!直接把3號種子打成這樣,估計他以后都不想碰網球了。”
陸也沒有接話,看著章紹輝遠去的身影,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對他來說,每一場比賽都一樣,專注于每一分,打出自己的水平,就夠了。
他不是故意要趕盡殺絕,只是在網球場上,對對手最大的尊重,就是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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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八強賽落下帷幕,青苗選拔賽半決賽的對陣表也新鮮出爐,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陸也與1號種子江流的巔峰對決。
一個是橫空出世的黑馬,一個是穩坐釣魚臺的1號種子,這場較量未開賽便成了眾人熱議的焦點。
比賽開始前半小時,休息區一角靠近衛生間的長椅旁,陳凱主管和周毅教練把陸也叫到了跟前,臉上帶著幾分凝重。
“小陸,”陳凱率先開口,語氣帶著斟酌,“你和章紹輝那場球,給你們當裁判的王教練給我講了,你打得很精彩,技術和心態都無可挑剔。”
他頓了頓,“但有些情況……你可能不知道。小章這孩子,心理素質確實還不成熟,6:0的比分對他沖擊太大了。據說他媽媽來接他的時候,人剛坐進車里就崩潰了,哭得直抽抽。剛剛他媽媽還打了電話過來,語氣挺激動的,說……說我們賽事安排有問題,還質問是不是有人故意針對他孩子。”
說到這兒,陳凱嘆了口氣:“這情況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你下一場的對手江宇雖然賽事經驗比小章豐富,心理素質也更成熟,但畢竟也有限。要是……我是說要是,他也遭遇同樣的比分,以他自己和家里對他的期望,恐怕對他后續的成長打擊會更大。”
“我們的意思是,半決賽對陣江宇,包括之后的比賽,你能不能……稍微收著點打?不用拼得那么兇,給對手留點余地。”
陸也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周毅教練。
周毅眉頭緊鎖,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按我的想法,是不同意的。競技體育嘛,信心從來不是靠別人讓出來的,得在一次次輸贏里磨出來的,輸得起才能贏得到。”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但話又說回來,這畢竟不是職業賽場,大部分家庭讓孩子學球,最終的落腳點不在職業,而是升學。信心一旦崩了,重建起來太難了。信心不足,技術就打不出來,高中階段的比賽成績受影響,進而就會波及升學前景。”
“我是知道你的實力的,江宇不太可能勝過你,”周毅看著陸也,眼神復雜,“所以,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陸也沉默著。
他不是不能理解陳凱和周毅的顧慮,比賽時稍微松松手,收幾分力,對他而言也是力所能及,只是在正式比賽中放水這件事的意義對他影響重大。
不認真對待每一次正式交鋒,考慮對手的顏面而不去專注于比賽的勝敗,實則是在磨損自己的心力——那是支撐運動員向上攀爬的核心骨架,是決定最終能站到多高的基石。
他想起前世那些為了出場費,出席低級別賽事又草草結束比賽的高排名職業選手。他們或許能走到一定高度,甚至成為頂尖,卻終究成不了真正的傳奇天王——因為那顆渴望勝利的心,早已在一次次“放水”,一次次“利益衡量”里變得遲鈍,從而失去對比賽本身的專注。
那些站在網球金字塔尖的天王,從不是靠球場上的“謙讓”贏得尊重,恰恰是對每一分、每一拍的極致偏執,才鑄就了他們的傳奇——
比如德約科維奇,以對勝利近乎苛刻的渴望改寫無數“不可能”,2024年奧運會兩盤7-6險勝新科天王阿爾卡拉斯,終成金滿貫。
比如納達爾,2022年澳網決賽在先失兩盤的絕境下,經近五個半小時鏖戰,憑鋼鐵意志與每分必爭的信念連扳三盤逆轉,創紀錄拿下第21座大滿貫。
正是這種在每一場比賽、每一分爭奪中都毫不松懈的執著和渴望,才讓天王的名字在網壇歷史上始終閃耀。
可陳凱主管的關照、周毅教練的栽培,那些在他成長初期給予的信任與扶持,此刻如潮水般漫過心頭。
沉默了幾秒,陸也喉結動了動,準備違心應下時,一道清亮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像一把利劍劃破了這略顯沉重的氛圍: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