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總統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確認最終判決的沉重感，“肖博士，你確認這個時間窗口？”

“是的，總統閣下。”莉婭點頭，“基于當前速度和軌道參數，誤差范圍在正負三個月內。除非……發生重大的、無法預料的軌道攝動。”她腦中再次閃過那個冰冷的直覺——那軌道完美得不自然。但在這個場合，這個直覺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近乎瘋狂。她壓下了這個念頭。

“明白了。”總統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全場，“各位，我們聽到了。這就是‘方舟’會議啟動的原因。

人類文明，從此刻起，進入倒計時三十三年的最后生存周期。”

“生存周期？”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發言者很年輕——杜嘉，聯邦科學院的人，一位以地質學和天體物理學聞名的科學家，他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又摻雜了幾分沖動，“肖博士，恕我直言，你只給出了撞擊時間和概率。但最關鍵的問題呢？撞擊的后果！你的報告里只有能量當量模擬！我們需要知道的是，撞擊之后，人類還能剩下什么？是一塊焦土，還是連焦土都不剩？”

他的質疑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更多壓抑的恐慌和質問。

“沒錯！撞擊點的具體位置呢？是海洋還是陸地？這決定了海嘯和塵埃云的規模！”

“大氣成分變化模型呢？全球冰期的持續時間？”

“現有地下避難所和軌道殖民城的設計標準，能否在那種級別的全球災難下維持？”

“資源！我們需要知道需要集中多少資源，才能在撞擊后維持哪怕最低限度的文明火種！”

“三十二年？夠嗎？從零開始設計行星級防御系統夠嗎？”

質問聲越來越大。那些位高權重者的臉上，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懼和基于恐懼的、近乎歇斯底里的需求。他們需要細節，需要希望，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一根數據編織的虛幻稻草。莉婭感覺自己卻異常的平靜，她淡淡的注視著這些可笑的面孔，開口

“各位！”莉婭提高了音量，試圖壓下這片混亂的聲浪，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極限的冷靜，“撞擊點的精確預測、次生災害的全球建模、大氣和生態系統的長期崩潰模擬……這些都需要時間！大量的時間！‘守望者’發現它才不到兩天！超算集群的算力絕大部分都投入到了軌道確認上！我們現在只能給出宏觀的、基于物理定律的必然結局——毀滅性的全球災難！文明存續的可能性，取決于我們接下來三十年的行動，而不是此刻我能給出的、尚未完成的、注定不完美的模型細節！”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暫時澆熄了部分混亂。但質疑并未消失，只是化作了無數道更加沉重、更加焦慮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她身上。

“行動？”總統再次開口，聲音里多了一絲疲憊，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卻依舊掌控著全場，“肖博士，你是發現者。你認為，我們能做什么？”

莉婭感到喉嚨發干。她環視著這巨大的、象征著人類最高權力的環形空間，看著那一張張被末日陰影籠罩的臉。窗外的小酒館幻影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巨大冰冷的“方舟”。三十二年的倒計時，正以秒為單位，在這死寂的空間里無情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沉重的鐵塊，砸在人類文明的基石上。

思考突然被打斷。“總統閣下！各位代表！”坐在環形看臺前排的一位聯邦軍上將猛地站了起來，肩章上的將星在冷光下閃爍。他的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斬釘截鐵，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認為面對這種級別的滅絕性威脅，我們必須集中一切資源于唯一可行的道路——生存下去！”

他大手一揮，指向莉婭身后屏幕上那顆冰冷的暗色天體，又猛地指向穹頂模擬的星空深處：“三十二年！我們不可能憑空造出能擊碎或者推開那顆怪物的巨炮！如果動用所有可控核聚變引擎，不計代價地改造現有的深空殖民艦，進行太空移民....或許才能看見人類文明延續的唯一生路。”

“移民？”莉婭身旁不遠處，一個頭發花白、穿著白大褂的老科學家忍不住嗤笑出聲，他是聯邦科學院天體生物部門的負責人，“哈里斯上將，您知道需要多大的船隊才能運走維持最低限度文明延續的人口基數嗎？您知道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一顆新的、適宜生存的類地行星的概率有多渺茫嗎？您知道以我們現有的推進技術，進行星際殖民航行需要多少代人死在冰冷的船艙里嗎？這是拋棄地球，拋棄絕大多數同胞的逃亡主義！”

“難道留在這里等死就是理智嗎？”哈里斯上將臉色鐵青，毫不退讓地反駁

站在臺上的莉婭這時低頭看了看眼前的微型操作屏，眉頭緊了緊。“新發現......“她喃喃道。“各位，最新的情報。譜頻分析顯示，隕石中存在一種特殊的紫色晶體，具備禁錮一定空間的作用。”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禁錮空間....為什么聽起來這么像.....無法打開的墳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無形中在會議廳內蔓延開。沉默許久的總統再次開口，他依舊靠著椅背，十指交疊撐在胸前“你想說的是?“

莉婭緊緊盯著屏幕，一字一句“可以加以利用，我有一個...設想”，她深吸了一口氣“隕石內的晶體既然能夠禁錮空間，那么我們可以以它為材料，構造一層防護網。”

“但撞擊的發生可是在這之前啊”哈里斯臉上帶著戲謔的反駁道。

“摧毀的是肉身，只要意識存在，便是不死。”莉婭瞥了他一眼“聽說，聯邦早已掌握了意識數據上傳技術？”

“你在想什么，這項技術早在四年前研發出來時就被列入禁用名單了！”

“安靜，肖，說說你的辦法吧”總統打斷了哈里斯的發言。

“好的，我的建議是：打造數字城市，人類意識上傳中心控制系統，肉體存于方舟冷凍倉——當然，這個條件是無所謂的。與此同時，建造引力錨定器、量子虹吸矩陣以及動態拓撲力場三合一的儀器，使其能夠捕捉崩析的紫色晶體，并為我們打造防護網。最終，我將這座人類文明的避風港，命名為黎明城。”她笑了笑，眼里帶著一抹苦澀。我真是瘋了，連這種法子都想出來了，莉婭暗自嘆息。

這個似乎只存在于小說里的設想瞬間引爆了所有爭論。環形看臺上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鍋，很快就形成了兩大派系。移民派和意識上傳派激烈地爭吵起來，聲音越來越高，觀點越來越尖銳。移民派指責意識上傳派是虛無縹緲、荒誕可笑的瘋狂玄學家；意識上傳派痛斥移民派是拋棄責任的懦夫。資源和時間的絕對匱乏，將人類最高決策層內部的分歧瞬間撕裂到最大，暴露在末日倒計時的冰冷光芒下。

莉婭感到荒誕的割裂感以另一種形式在這里上演——當毀滅的陰影清晰可見，人類內部首先撕裂的，卻是自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