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似是做賊般溜進高二（3）班后門。

王老師那番“流程”“報告”的說辭還在腦子里嗡嗡作響，像甩不掉的背景雜音。

他下意識地避開前門可能的人流視線區，從貼著“高二年級光榮榜”的后墻邊蹭了進去。

門軸發出輕微的呻吟，混雜著早讀后未散的喧囂。

講臺前的王老師已經早已到了教室，正在整理教案，陸辰方一進門，王老師就直接的發現了他，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她抬手指了指靠窗最后的位置，聲音不高卻清晰：“去那里坐，陸辰。準備下，待會兒簡單介紹一下。”

這句話剛說完，陸辰瞬間就能感到幾道好奇的目光從不同方向黏過來，短暫停駐又移開。

他壓下心里那點不適，目標明確——最后一排，靠窗，但又有空隙，可以隨便進出。

那個應該就是王老師給他安排的位置了。

緊鄰書柜，窗外是一株高聳的梨花樹。

通風，還有氣味掩蓋，完美。

距離講臺最遠，距離人群最遠，空氣相對流通。他畫具包磨舊的肩帶滑下，沉悶地落在空椅的背上。

“嘿！同志，新來的吧？專程奔咱們班最后排的安全區來的？”

聲音有點大，帶著一種自來熟的亢奮。

陸辰側目。

右手邊探過來一張圓乎的臉，寸頭，眼小卻精光閃爍，像兩顆嵌在面粉團里的黑豆。對方手里還捏著半根油條，塑料手套油膩膩的。

“認識一下，我是江山，別人都叫我胖哥。之后在學校，在我們班，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找你胖哥。”

江山褪下手套，伸過手來做了個握手的動作，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你叫什么名字？”

陸辰下意識伸出手虛握了一下。

……不對，如果過渡交流，會不會被拉去社交什么的？萬一遇到貓娘怎么辦？這個江山是什么樣的人，他完全不了解。

陸辰覺得自己有點被害妄想癥，但還是順從了內心的想法。

畢竟最開始的打算，也是拒絕社交。

“陸辰，謝謝。”

于是，他表現出一幅生人勿近的樣子，把手抽出，坐到里面，便沒再說話。

江山看陸辰這副模樣，也識趣的沒多說話。

陸辰把書大致的放了一下后，便抬頭搜尋了一下林星瑤的位置，

位置比預想中更遠一些，他在最后一排靠窗，林星瑤則在靠門第二排，得有八九米的距離。王老師調整得確實上心。

此時的林星瑤正低頭在課本上勾畫著什么，左手攥著筆。

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陸辰無法看清她的表情細節，只捕捉到一個緊繃著、幾乎帶著點鋒利的側面輪廓。

她頭頂的貓耳嚴嚴實實地收著，尾巴也沒有任何顯露的樣子，除了似乎手很用力，沒有絲毫異樣。

陸辰胸腔里那團從踏進教室起就無聲繃緊的僵硬，終于細微地松動了一瞬。

“看傻了？”旁邊的江山觀察到陸辰的模樣，顯然把他的沉默觀察誤讀成了某種驚艷，嘿嘿低笑。

他到底是壓制不住自己的話量，頭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科普兼炫耀的興奮。

“咱們班的門面，超稀有布偶貓娘，品學兼優的林學神！也兼職咱班吉祥物……”

陸辰被江山的光速科普講的愣了愣，隨即強行切斷觀察視線。

垂下眼睫，掩飾性地去拉書包拉鏈，抽出那個磨得邊角微損的硬殼素描本，順手從桌肚里摸出支削好的鉛筆，指尖抵著冰涼光滑的木桿。

“……嗯，知道了。”他應了一聲，聲音比他自己預想的要穩一點。

江山對他的寡言毫不在意，自顧自絮叨：“嘿，我就知道！剛來的都得被閃一下。理解理解。不過嘛——”

他促狹地眨巴著小眼睛，往林星瑤的方向又瞟了一眼。

“提醒你啊，林學神雖然平易近人，但對追求者可不這樣，等閑難以接近。真要追求的話可得慢慢來……”

陸辰不想回答，原本是因為計劃不社交，現在是真有點不想說話了。

素描本擱在腿上，硬殼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校褲傳遞過來。他握緊筆，目光落在素描本空白扉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折痕上。

忽然的。

‘叮鈴鈴~’

“都靜一靜！”

講臺上，伴隨著鈴聲的響起，王老師戰力起來，聲音是慣常的不容置疑。

喧囂像是被一把無形的掃帚掃過，瞬間平息。

江山的八卦時間被強行終結，他立刻把那半根油條囫圇塞進嘴里，含混地嘟囔著“來了來了”，坐得筆直，小眼睛閃著看熱鬧的光。

全班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匯集到講臺。

王老師眼神掃過下面，聲音平穩溫和：“新學期新氣象，歡迎我們班新加入的成員。”

她轉頭看向門邊陰影里的陸辰，“來，新同學，做個簡單介紹，讓大家認識一下。”

焦點瞬間轉移。幾十雙眼睛像聚光燈，再次鎖定陸辰。

他吸了口氣，將腿上那本沉重的素描本輕輕放到桌面。木桌發出輕微的一聲“嗒”。

起身。

繞過桌椅的腿有些遲滯。

他一步步走到講臺旁，刻意拉開和王老師的一點距離。

底下很安靜。

“我是陸辰。”他開口，聲音清晰，下意識瞟了一眼林星瑤的反應。

林星瑤就坐在前排，此時隔的確實有點近了，他看見對方的臉不受控的慢慢變紅，手也開始顫抖。

得快點，不能拖。

“很高興來到三班，謝謝。”

他說完了。

王老師顯然也注意到了林星瑤的反應，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復雜情緒。

教室里有片刻絕對的寂靜，緊接著是細微的、仿佛壓抑著什么驚訝的騷動，隨后掌聲響起。

“陸同學情況有些特殊，之前因病休養，剛辦理完復學。大家多照顧新同學。”

王老師適時接話，精準地切斷了那點剛剛彌漫開的異樣空氣。

“好了，下節數學課，課代表把開學考的卷子發一下，看看錯題，自由討論。”

王老師順手給了陸辰一張空白的數學卷子，干脆利落地結束了這個環節。

無形的繩索松開，剛剛刻意維持的靜寂瞬間瓦解。

前排課代表應聲站起，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吱呀聲。嗡嗡的說話聲，翻找書本試卷的窸窣聲，迅速淹沒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波瀾。

陸辰在全班人的視線中，幾乎是立刻轉身，腳步比過來時快了些，徑直往他那角落的“安全區”走。

“兄弟…”江山半轉過身，一臉賊兮兮的興奮，仿佛發現了什么驚天大秘密，“你剛才在那不停往林星瑤那兒看，我都看到了，是不是也迷上咱們班學神了？老實交代！”

陸辰沒理他，拉開椅子坐下，隨后把素描本放到腿上，筆尖無意識地在空白上蹭著線條。

江山鍥而不舍，拿胳膊肘了他一下：“行行行，不說拉倒。不過你這位置，嘖嘖，戰略縱深極佳！安全距離足有十米！還有我這個重量級選手給你檔視線，是王老師給你開的小灶吧？絕了！”

陸辰終于側過頭，掃了這過分活躍的同桌一眼，只吐出一個字。

“嗯。”

語氣中刻意帶上了點氣音，江山明顯讀取到了他不想說話的意思，勉強終結了話題。

他倒也不以為忤，嘿嘿笑著轉了回去，看起了剛發下來的數學試卷。

陸辰沒去看數學卷子，雖然王老師剛剛順手給了他一張空白的。

他的目光穿過桌沿疊起的課本縫隙，越過那些在討論中的背影和肩膀，再次精確地抵達了八九米外的“安全范圍”。

林星瑤還是那個姿勢。

她沒看試卷，也沒討論，有些呆愣著，不斷起伏的身軀暗示她似乎有些喘著氣。

……還是希望不要給她太大影響吧。

這么想著。

然后，他聽到自己身前傳來“啪”的一聲輕響。

低頭。

是那支始終捏在手心，忘記擱下的鉛筆。不知何時筆尖被壓斷了，黑色的鉛芯掉在深藍色的褲子上。

空白的紙頁邊緣，留下了一個突兀的、深凹的小點。

無聲嘆了口氣，忽視旁邊江山好奇的目光，他又掏出了一支新的已經削好的鉛筆，無聲地繼續著剛才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