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死者均為年輕女性。”
“根據初步骨齡測定,年齡大約在20至24歲之間。死因確定為頸部離斷導致的急性失血死亡...尸表無明顯其他外傷及搏斗痕跡...未檢測到‘蜵’活躍期特有的高頻生物信號或典型軀體異化組織...”
法醫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遞到音箱,語調平板無波,像是在念一份清單。
西十三區友愛部,收容所,地下三層,特別病理聽證室。
頭頂是布滿粗大水管與網格的混凝土拱頂。
空氣冰冷刺骨,混合著過量的消毒劑和一種揮之不去的腥甜氣味。
幾排金屬座椅坐滿了人。
“那些穿黑色風衣的是清理局的。”
“友愛司那幫比陽的都是穿白大褂,整的自己跟救世主似的。”
陳倫下意識地微微側頭,努力辨識著前排的身影。
帕特里克的下巴不易察覺地向另一側抬了抬,“喏,那邊,一家晟航通訊,一家想城日報,包括我們,都是憑通行碼才擠進來的幸運兒,為偉大的‘公眾知情權’服務。”
陳倫沒吭聲,只是感覺攥著筆記本的手心沁出細汗。
罪案科是新生報近幾年才成立的,獨立于報社其他部門之外,直接對報社總執行人負責。
帕特里克是其中一員。
他貌似明白自家主編啥意思了......
在人群最前方,是一個巨大的透明解剖觀察窗。
外面的人能清晰看到里面冰冷的金屬臺和不銹鋼器械。
冰冷刺目的無影燈從上方打下,臺面上攤開的無菌布巾墊著兩具毫無生氣的尸體。
正是陳倫在照片里瞧見的女尸。
失去了頭顱的頸部截面,其光滑的程度多少有些超越了視覺常識......
肌肉束、氣管、甚至頸骨的斷面,都像是被激光精密切割后,如同水豆腐般的質感。
沒有一絲毛糙。
一具纖細干癟,胸骨隱約可見。
另一具則豐腴挺翹,線條緊致流暢,廉價的紅色指甲油在她那失去血色的手指上顯得格外刺目。
“兩位死者胃內容物成分分析顯示......”
法醫頓了頓,“除常規食物殘渣外,均發現高度腐蝕狀態的紙質殘留物。”
“初步形態學分析,疑為......某種小卡片。”
卡片?
陳倫猛地抬頭,仿佛想穿透那面厚厚的玻璃看清法醫桌上的證物照片。
名片?
優惠券?
“...另外,在頸部切口邊緣,檢測到大面積的擬除蟲菊酯類殺蟲劑......經質譜聯用分析儀檢測,其分子結構與今年春夏季于想城大規模發售,由‘邦邦科技’公司推廣的‘樂得快’殺蟲噴劑的核心專利驅蟲成分,‘Es-生物丙烯炔菊酯’,吻合度高達99.6%。”
“哧。”
剛說完,陳倫便聽見帕特里克很輕地樂了一聲。
前排,那群身著筆挺白大褂的友愛司中間,幾個年紀略輕的忍不住側頭交換眼神,嘴唇快速翕動,卻被身旁職位更高者用嚴厲的目光壓了回去。
清理局的黑風衣們則穩如磐石。
“請問!死者創口特征能否指向具體兇器類型?其次,殺蟲劑殘留是否與行兇過程有關?”
一個略帶急促的聲音響起,來自前排一位“晟航通訊”的記者。
法醫推了下眼鏡:“兇器類型不明,切口異常光滑,現有已知的常規冷熱兵器或工業器械模型都難以完美匹配。可能的解釋包括未知的、具備極高切割精度的特種裝置,不排除存在技術仿生手段......”
“至于殺蟲劑殘留......可能性多元。”
“一,兇手于行兇前后,噴灑殺蟲劑清潔現場或掩蓋氣味;二,兇器本身沾染了高濃度藥劑,作用于創口;三,不排除兇手出于某種特定心理動機或......儀式化行為,直接將藥液噴涂于被害者頸部。”
“具體作用機制及動機判斷,超出法病理學范疇,需結合友愛司偵查信息進一步分析。”
男人再次發問,“殺蟲劑是否與腐蝕小卡片有所關聯?”
“抱歉,卡片上未能檢測到。”
“好了,下一個問題。”
“等等!”他似乎并不滿足于此,“這種情況,是否與偽人相關?”
話畢。
空氣,驟然凍結!
所有的視線,均在這一刻投向了他!
“傻逼!”帕特里克喃喃了一聲,聲音低得只有旁邊的陳倫能聽見。
清理局的黑風衣們依舊紋絲不動。
然而那些白大褂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微微后仰。
陳倫忍不住攥緊了本子,他不知道帕特里克為什么突然罵人。
但他感覺要出大事了!
“基于現場勘查、法醫學證據及清理局風險初步評估...”
只見一位白大褂戰起,他冷冷地瞧著這名記者。
“此案件已基本排除‘蜵’活動痕跡,友愛司依法定性為——極端惡性兇殺案件。”
“相關證據即刻歸檔。”
他向前邁了一步,離開了金屬凳。
“咔噠”的皮鞋聲,如同倒計時的秒針。
“周先生。”
白大褂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又像是帶著千斤重壓。
“您對案件細節的過度關注,尤其是對未經證實、可能引發社會恐慌的概念的反復暗示,已超出‘公眾知情權’的合理邊界,涉嫌干擾友愛司特殊案件調查程序。”
“依據《友愛部緊急事態處置條例》第9頁第3條,現依法要求您配合調查,澄清信息來源及提問動機。”
“我只是在履行記者的職責!公眾有權知道真相!”
男人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音量依舊清晰。
“在想城!”
白大褂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宣讀律法,“真相由法律定義,由友愛部維護,不存在您所謂的‘偽人’一說。”
“這是秩序的基石。”
“您的職責是傳播秩序,而非質疑它。”
他微微偏頭,目光掃過全場,尤其是臉色煞白的晟航通訊一行人。
角落,兩個原本如同雕塑般立在那兒的白色身影動了。
他們的動作迅捷無聲,瞬間出現在記者兩側。
沒有粗暴的拉扯,只是一左一右精準地鉗制住他的上臂。
只聽得“啪嗒”一聲,錄音筆掉落在地,慢悠悠地滾落到陳倫腳邊不遠處。
那支筆側面印著一個幾乎磨掉的“晟航通訊”LOGO。
“你們無權......”
男人的抗議被其中一人看似隨意地拍在他肩胛處的手勢打斷。
他悶哼一聲,身體瞬間僵硬。
他被半架半拖著向聽證室側面的小門走去。
那扇厚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開,吞沒了三個身影,又無聲關閉,隔絕了所有的聲音。
死寂。
法醫僵硬地收拾著桌上的報告。
想城日報的記者們和帕特里克皆垂著眼,仿佛地上有無比吸引人的圖案。
晟航通訊剩余的人噤若寒蟬。
“各位記者朋友,你們被授權旁聽,是出于對社會信息的審慎服務原則。請專注于死者身份排查,報道應側重揭露該事件所反映的社會層面潛在不穩定因素及治理方向。避免渲染任何死亡細節,嚴禁進行無端猜想和臆測性推論!尤其在缺乏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任何不負責任的暗示都將造成不必要的公眾心理恐慌!”
“聽證結束。”
“所有人員立即離場。”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于音響內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