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樂像溫熱的油脂流淌在希納酒吧的每個角落,薩克斯的嘶啞尾音纏繞著空氣中的廉價香水味。
卡座幽暗的光線里,芝宮春奈注視著眼前有些怪異的男子。
黑色風衣皺褶堆積,不合時宜的深黑墨鏡遮擋著半張臉孔,繃帶纏繞的右手拄著根細長拐杖。
他左手正舉著酒杯兀自喝著。
作為陪酒女郎,芝宮春奈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僵硬的空氣。
“都說這款酒有果干、生姜、香草肉桂的味道......”男人皺眉盯著杯中金棕色的麥卡倫,“可我嘗著,只有澀。”
他似乎并不習慣這辛辣的液體。
“結婚了嗎?”他突然問。
“離了。”春奈熟練地扯起一個微笑。
“怎么?”
“經常吵......他還動手。”
“富部給你分配的?”
“是的。”
“看來他沒什么涵養(yǎng)。”男人語帶譏誚,將杯底的琥珀色液體一飲而盡,隨即屈指叩了叩桌面,“幫我再拿一瓶。”
“好的先生!”
春奈的眉眼瞬間活絡起來。
一瓶麥卡倫,4406響。
兩瓶提成,足夠支付她通勤的疲憊與房租的沉重。
芝宮春奈不由得向他靠近了一些,殷勤得恰到好處。
不知道為什么,真不是她自作多情又或者臆想,男人身上的味道和她以前在幼兒園工作時,從孩子們身上聞到的一種味道很像。
是什么味道呢?
總之很安心。
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男人的指尖漫不經心撫過她的發(fā)梢,目光卻投向舞池迷離光影里扭動的樂手。
“先生,您有心事?”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芝宮春奈。”
“春奈......”
他咀嚼著這個名字。
那纏著繃帶的手沿著發(fā)髻下滑,指腹若有似無地掠過她的耳垂,最終停在肩頭的薄衫紋理上。
“工作呢?富裕部也分這個?”
“啊呀,當然不是......”春奈的笑容甜膩里摻著一絲自嘲,“原本教小孩子唱唱跳跳......離婚后,就沒資格再住部里配給的房子。”
“單靠自己租房...幼兒園那點薪水不太可觀。”她的聲音輕下來,“只能做這個了。”
她小心翼翼試探:“先生您出手這么闊綽,又這樣年輕......一定是長壽種吧?”
男人嘴角牽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墨鏡隔絕了他真實的眼神。
“不是。”他輕輕吐字,“我是友愛部的。”
“噠......”
春奈手中擦拭杯沿的絹布無聲滑落。
臉上那點逢迎的假笑瞬間僵死、凝固,如同劣質的石膏面具。
半空的酒杯底座被失手一推,在臺面刮出刺耳的長鳴。
背景里的爵士樂恰好切換,鼓點密集得如同驟雨突降,敲打著令人窒息的節(jié)拍。
男人并不在意。
從口袋里捻起一枚硬幣,在暖昧的頂燈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10響的面額。
他動作輕緩,像放置一件稀世珍品,將它穩(wěn)穩(wěn)擱進她鎖骨下、絲緞緊裹出的深邃陰影之中。
“慌什么?”男人的聲音低沉,壓過鼓點,“友愛部......連酒也不能喝了?”
春奈喉嚨發(fā)緊,舌尖干澀:“先生......”
“許青蘋認識嗎?”他單刀直入。
酒吧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密集鼓點如同驟然加速的心跳。
“......”
春奈呼吸一滯。
“嗯?”
那聲音迫近一步,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
“她來這邊上班沒多久......但已經很久沒來了。”
聲音細若蚊蚋。
“我知道。”男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鎖骨,極為冰涼,繃帶下的異樣指節(jié)若隱若現(xiàn),“所以,你知道原因嗎?”
春奈垂下眼睫,避開那墨鏡后或許存在的審視視線:
“上個月底......有人把一份催債單送到這兒來。我們才知道...她原來已經結婚了。”
墨鏡下的眉毛微挑,“所以她就辭職了?”
“算是吧......”她頓了頓,感覺胸腔上那枚硬幣冰涼堅硬,如同烙鐵,“媽媽不允許在這接待的女性是已婚的,這會砸了我們的招牌。”
“媽媽......哈哈。”
男人頓感幽默。
“也是,結了婚出來做這個想來也沒幾個丈夫能接受。”
“您...找她有事?”
她最終沒忍住那點微弱的、帶著恐懼的好奇。
“她為人如何?”他沒有回答,只是換了話題,墨鏡轉向春奈,“或者......和你們相處得怎么樣?”
“老實說...”
春奈謹慎地措辭:“性子很好,很溫和......不少熟客都喜歡點她,她總能說得他們開開心心......”
她試圖勾勒出一個模糊無害的形象。
“哦?”
男人拖長了語調,像在掂量她話語中的水分。
他探身向前,墨鏡幾乎貼上她的臉頰輪廓,無形的壓迫感驟然增強。
“僅僅是說話讓人開心?”
“她接待的客人多了,就不會影響你嗎?”
男人微微側頭,舞臺方向刺眼的燈光恰好掃過他手腕繃帶的邊緣,一點幽暗的金屬微光在她眼角猝然閃過。
“我......”
春奈倒抽一口涼氣,瞳孔倏地收縮,卻死死咬住下唇,將那聲驚呼硬生生吞了回去。
空氣里,那溫熱的油脂仿佛也在冷卻過后變得凝稠。
男人忽然抬手,那幽冷的金屬關節(jié)光澤更顯清晰!
他若無其事地用它扶正了墨鏡,這個本該是血肉完成的動作,此刻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機械感。
他再次塞了枚硬幣。
“謝謝你,春奈小姐。”
明明沒問什么,男人卻似乎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站起身,拐杖末端在地板上輕敲一下,如同一個句點。
吧臺燈光將卡座與卡座外區(qū)分成了鮮明的明暗交界。
“......記住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就行。”
言罷,酒吧渾濁的空氣仿佛被這身影割開一條裂縫,旋即又被震耳欲聾的薩克斯強音粗暴地填滿。
喧鬧瞬間回流,卻沖不散角落里凝固的死寂。
芝宮春奈僵在原處。
背景的喧囂如潮水退遠,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耳邊首飾細微震顫的蜂鳴。
桌布下,她的左手手指卻正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頻率微微顫抖著,如同受驚的雛鳥。
許久。
“嬰兒痱子粉......”
芝宮春奈喃喃著,旋即她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她看著桌上那瓶尚未開封的酒。
“靠!”
“他沒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