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的心狠狠一痛。她端著杯子,輕輕走到他身邊。
“書言,”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像怕驚擾了易碎的夢境,“喝點東西吧?熱的。”
韓書言沒有動,也沒有回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林鈺將溫熱的馬克杯輕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濃郁的甜香彌漫開來。她繞到他身邊,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他垂落的視線平齊。
她看到了他手中緊攥的文件邊緣,看到了那個刺眼的福利機構徽章。她沒有試圖去拿那些文件,也沒有追問。她只是伸出雙手,輕輕地、卻堅定地覆在了他那只緊緊攥著文件、指節發白、冰冷僵硬的手上。
她的掌心溫暖而柔軟,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撫慰力量。
韓書言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那突如其來的暖意燙到。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目光終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林鈺臉上。
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帶著深重的疲憊和仿佛被全世界拋棄的荒涼,像一個在無邊黑暗里跋涉了太久、終于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旅人。那眼神,讓林鈺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書言,”她望著他,淚水滑落,聲音哽咽卻異常清晰、堅定,“看著我。”她握緊了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溫度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他。
“那些紙,”她示意他手中的文件,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力量,“它們定義不了你。”
“韓建國和趙雅茹的態度,也定義不了你。”
“你叫韓書言。是我認識的那個嘴巴很毒、心卻很軟的韓書言。是會在暴雨夜給我開門的韓書言。是默默收藏了七年演唱會票根的傻瓜韓書言。是為了保護我,敢對周哲說‘想用哪只手碰她’的韓書言。”
她的眼淚不斷滾落,聲音卻越來越有力:
“你很好,韓書言。你比任何人都好。你不是‘沒人要’。我要你。”
她頓了頓,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因為她的話而微微泛起波瀾的眼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爸媽也說了,家里,永遠有你的碗筷。”
“家里,永遠有你的碗筷。”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像一道最溫暖、最堅定的光,劈開了韓書言眼前無邊的黑暗和冰冷。
他空洞的眸子劇烈地顫動起來,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裂開無數縫隙。那深不見底的荒涼和自棄,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煙火氣的承諾狠狠撼動。他怔怔地看著林鈺,看著她淚水漣漣卻無比堅定的臉龐,看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歸屬感。
那只被林鈺溫暖雙手覆蓋的、冰冷僵硬的手,終于不再抗拒那傳遞過來的熱源。他手指微微動了動,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生疏的遲疑,反手,一點點地、試探性地回握住了林鈺的手。力道很輕,卻像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帶著一種絕望后重獲新生的脆弱依賴。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發緊,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他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將那溫暖刻進骨髓里。
林鈺感受到了他的回應,心頭那塊沉重的大石終于落地。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端起桌上那杯依舊溫熱、散發著濃郁甜香的熱可可,輕輕遞到他唇邊。
“喝一口,”她聲音輕柔,帶著哄勸的意味,“甜的。”
韓書言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那杯深褐色的液體上。他沉默著,順從地微微低下頭,就著她的手,淺淺地啜飲了一口。滾燙的、帶著濃濃奶香和可可甜味的液體滑過冰冷的喉嚨,一路暖到近乎麻木的胃里。那甜味,似乎也絲絲縷縷地滲進了他苦澀冰冷的心房。
他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遮住了眼底洶涌的情緒。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沒入鬢角,留下一條微濕的痕跡。
林鈺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去擦拭那滴淚,只是將杯子放回桌上,然后伸出雙臂,輕輕地、充滿安撫意味地環抱住了他緊繃而冰冷的身體。將他的頭,溫柔地按在了自己溫暖的肩窩。
這個擁抱,沒有任何情欲,只有最純粹的心疼、理解和無聲的支撐。
韓書言的身體先是僵硬了一下,隨即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徹底地松懈下來。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額頭抵在林鈺溫熱的頸側,雙手緊緊環抱住她的腰,像一個迷路許久、終于找到港灣的孩子,將臉深深埋了進去。壓抑了整夜的、沉重的呼吸聲,漸漸變成了細微的、幾乎不可聞的哽咽,肩膀難以抑制地輕輕聳動。
林鈺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回抱著他,一只手溫柔地、一遍遍地輕撫著他僵硬的脊背,傳遞著無聲的安慰:哭吧,沒關系,我在這里。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靜靜灑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勾勒出一幅無聲卻勝過萬語千言的畫面。
時間是最好的療愈師,雖然傷痕的印記猶在。
韓書楊的傷勢恢復得不錯,打著石膏,被養父母接了回去。韓建國和趙雅茹后來也試圖聯系韓書言,語氣帶著尷尬和一絲想要彌補的意味,但韓書言的態度異常平靜和疏離。他接起電話,只是公式化地詢問弟弟的恢復情況,對于養父母欲言又止的道歉和解釋,他只淡淡地說:“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書楊沒事就好。”那份血緣之外的親情紐帶,終究是斷裂了。他不再期待,也不再怨恨,只是選擇了徹底地放下和遠離。
他真正需要和解的,是與自己的過去。
林鈺陪著他,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她沒有刻意去開導,只是在他深夜從噩夢中驚醒時,遞上一杯溫水;在他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時,默默放下一碟切好的水果;在他偶爾流露出對未來的茫然時,握緊他的手,告訴他:“我們一起。”
那七張泛黃的演唱會票根,被林鈺用精美的相框裝裱起來,掛在了書房最顯眼的位置。韓書言第一次看到時,耳根不出意外地又紅了,皺著眉嫌棄:“丑死了。”卻沒有動手取下來。它們成了那段沉默歲月最溫暖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