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偶遇直播風口

那個充斥著嘶吼和瘋狂搶購的直播間，像一個幽靈，從此盤踞在了陳流光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第二天回到流水線上，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了。

機器的轟鳴聲依舊震耳欲聾，但他聽來，卻像是無數(shù)張鈔票在粉碎機里發(fā)出的哀嚎。傳送帶上勻速流過的電路板，不再是冰冷的產(chǎn)品，而是一枚枚價值幾分錢的硬幣，叮叮當當?shù)貪L向他無法觸及的遠方。

他手中的鑷子，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每完成一次“夾起、對準、按下”的動作，他都感覺自己的生命被抽走了一絲，用來交換那微不足道的計件工資。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以及自己生命的廉價。

“流光，想啥呢？魂不守舍的?！迸赃叺男±钆隽伺鏊母觳?，“小心點，別出錯了，一個五毛呢?！?

陳流光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什么，昨晚沒睡好?！?

他確實沒睡好。他做了一晚上的夢，夢里全是那個東北主播唾沫橫飛的臉，和屏幕下方瘋狂滾動的銷售額。那個數(shù)字，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腦子里，灼熱而刺眼。

他開始下意識地觀察身邊的工友們，試圖從他們麻木的臉上，找到一絲和自己相似的、對現(xiàn)狀的不甘。

小李和阿花，依舊是廠里最積極的加班分子。他們的生活像一條設定好軌道的列車，清晰而穩(wěn)定：上班、加班、吃飯、睡覺。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發(fā)工資后去夜市喝幾瓶啤酒，或者在拼多多上買一件打折的衣服。他們的夢想，是攢夠錢，然后逃離這里，回到那個名為“老家”的避風港。

他們是大多數(shù)人的縮影，勤勞、本分，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也磨滅了幻想。

但很快，陳流光發(fā)現(xiàn)了一個“異類”。

他叫阿強，全名周大強，廣東湛江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在他們這條拉線的末端，負責質(zhì)檢和打包。他平時沉默寡言，不太和人交流，存在感很低。

但陳流光注意到，阿強有些地方，和大家格格不入。

比如，所有人都用著國產(chǎn)的千元機，只有阿強，用的是一部最新款的iPhone 14 Pro Max。他總是很小心地把手機放在口袋里，只有在去廁所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看一眼。

再比如，午休的時候，大家都在食堂吃著免費但難以下咽的飯菜，阿強卻經(jīng)常點一份三十多塊的豬腳飯外賣，還給自己加個雞腿。

最讓陳流光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阿花新買的一雙高仿“耐克”鞋開膠了，正在抱怨質(zhì)量太差。阿強走過去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這種鞋不能穿，傷腳。想穿舒服的，去買雙正品亞瑟士，一千多塊，能穿好幾年?！?

大家聽了都笑，說強哥你真會開玩笑，我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買一千多的鞋？

阿強沒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眾人無法理解的復雜情緒。

陳流光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個巨大的問號在他心里升起。

一個普通的質(zhì)檢員，計件工資，就算天天加班，一個月?lián)嗡酪簿土咔?。他是怎么負擔得起上萬的手機和一千多的鞋子的？

難道……他有什么別的門路？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在陳流光心里滋長。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阿強，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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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天晚上，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臨近下班時，阿強負責的打包機出了點小故障，卡住了。老張催得緊，阿強急得滿頭大汗。

陳流光以前在大學里參加過金工實習，對機械原理略懂一二。他走上前去，看了一會兒，指著一個卡扣說：“強哥，這里是不是有個零件錯位了？我看著像是傳動軸的保險栓。”

阿強愣了一下，按照他說的位置搗鼓了幾下，機器“咔噠”一聲，竟然真的恢復了正常。

“行啊你，大學生，還懂這個？”阿強有些意外，拍了拍陳流光的肩膀，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以前在學校學過一點皮毛?！标惲鞴庵t虛地說。

下班后，為了表示感謝，阿強主動提出請他去吃宵夜。

這一次，他們沒有去工廠門口那家煙熏火燎的燒烤攤，而是去了稍遠一點的一家潮汕砂鍋粥店。這家店裝修得干凈明亮，一份最普通的白粥都要二十塊錢，是工友們平時絕對不會涉足的“高檔場所”。

阿強很熟練地點了一鍋一百多的膏蟹粥，又要了兩碟精致的小菜。

陳流光看著菜單上的價格，心里暗暗咋舌。這一頓飯，快趕上他三天的伙食費了。

“強哥，你……平時都吃這么好??？”陳流光忍不住問道。

“人嘛，辛苦一天，總得對自己好點?！卑娦α诵Γf給他一支煙。

陳流光擺了擺手，說自己不會。

阿強自己點上，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眼神變得有些迷離：“流光，你一個大學生，來干這個，是不是覺得特別憋屈？”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陳流光的心防。他點了點頭，苦澀地笑了笑：“是啊，找不到工作，沒辦法。”

“想不想……換個活法？”阿強看著他，意有所指地問。

陳流光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正題來了。他抬起頭，迎上阿強的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想，做夢都想?！?

阿強看著他眼睛里的渴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決定。熱氣騰騰的砂鍋粥被端了上來，蟹黃的香氣彌漫開來。

阿強給他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流光，我跟你說個事，你別跟別人講?！?

“強哥你放心，我嘴嚴?！?

“我除了在廠里上班，晚上……還在抖音上做直播。”

轟！

雖然心里早有猜測，但當阿強親口說出“直播”這兩個字時，陳流光的腦子里還是一片轟鳴。

那個瘋狂的世界，竟然真的就在自己身邊！

“直播……賣貨？”陳流光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卑婞c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表情，“賣點什么？就賣咱們?nèi)A強北的電子產(chǎn)品。耳機、充電寶、手機殼、數(shù)據(jù)線……這些玩意兒，咱們這兒拿貨便宜，信息差大，利潤高?！?

“那……能掙很多錢吧？”

阿強伸出兩根手指，在陳流光面前晃了晃。

“兩……兩萬？”陳流光試探著問。

阿強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這是我上個月的純收入。好的時候，不止這個數(shù)?！?

兩萬！

陳流光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這個數(shù)字，是他工廠工資的四五倍！是他那個精英室友王大川三分之二的收入！

而創(chuàng)造這個數(shù)字的人，白天，還和自己一樣，是流水線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質(zhì)檢員。

這種巨大的反差和沖擊，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阿強很滿意他的反應，“這年頭，光靠出賣體力和時間，是發(fā)不了財?shù)摹５每磕X子，靠風口。現(xiàn)在最大的風口，就是直播帶貨。”

“可是……我什么都不會啊?！标惲鞴獾穆曇衾锍錆M了不自信，“我口才不行，長得也普通，對著鏡頭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誰天生就會??？”阿強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剛開始的時候，直播間里就幾個人，還都是機器人。對著鏡頭尬聊兩個小時，一分錢收入沒有。也是一點點學，一點點摸索過來的。這玩意兒，沒那么難，主要是看你敢不敢干?！?

他看著陳流光，眼神變得認真起來：“我看你小子，人挺機靈，又是大學生，比我這初中都沒畢業(yè)的強多了。你要是真想干，今晚跟我回去，我讓你看看，我是怎么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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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住的地方，和陳流光一樣，也是城中村的握手樓。但他的房間，卻被他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五臟俱全的直播間。

房間不大，也就十平米左右，但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張桌子靠墻放著，上面架著一部手機和一盞環(huán)形的補光燈，桌子后面是一塊綠色的幕布。地上堆滿了各種紙箱子，里面都是準備要賣的貨。

“地方小，將就看?！卑娨贿呎f，一邊熟練地開始準備。

他打開補光燈，整個房間瞬間亮如白晝。他對著手機鏡頭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然后清了清嗓子，整個人的氣場瞬間就變了。

那個在工廠里沉默寡言的質(zhì)檢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精神抖擻、眼神里閃著精光的主播。

“來，你看我手機屏幕?！卑姲咽謾C遞給陳流光。

陳流光看到，阿強的抖音賬號名叫“強哥帶你逛華強”，粉絲數(shù)赫然寫著：8.7萬。

晚上十點半，直播準時開始。

“來來來，家人們，強哥上線了！想我了沒有？今天給大伙兒搞點牛逼的東西！”阿強的開場白簡單粗暴，帶著一股濃濃的江湖氣。

直播間的人數(shù)，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從幾十人，迅速攀升到了一千多人。

“今天給大家看這個！”阿強從一個箱子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藍牙耳機，“大牌同款！某東上賣三百九十九，今天在強哥直播間，不要199，不要99，給家人們一個福利價，39塊9，包郵！”

他熟練地展示著產(chǎn)品，介紹著功能：“藍牙5.3，連接快得一批！降噪功能，戴上它，你老婆罵你都聽不見！續(xù)航超長，聽歌能聽一整天！音質(zhì)？我跟你說，跟三百多的沒區(qū)別，不信你買回去試試，不滿意，強哥給你退！”

他的話術(shù)，不像那個東北主播一樣聲嘶力竭，但卻充滿了煽動性，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戳中了目標客戶的痛點——貪便宜、追求性價比。

“庫存五百個，想要的家人，評論區(qū)扣‘1’，我看看有多少人要！”

瞬間，評論區(qū)被滿屏的“1”刷爆了。

“好！看到家人們的熱情了！三、二、一，上鏈接！”

隨著他一聲令下，屏幕下方的小黃車圖標開始瘋狂閃爍。陳流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庫存數(shù)字，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從“500”變成了“0”。

賣光了！

陳流光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賣光了？五百個，一個掙十塊錢，就是五千塊。這前后，不過十分鐘。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再一次被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阿強用同樣的方式，賣掉了充電寶、手機膜、快充數(shù)據(jù)線……每一件商品，都遭到了瘋搶。

陳流光像個木偶一樣，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阿強一個人在鏡頭前揮灑自如。他看著屏幕上滾動的評論，有夸贊的，有質(zhì)疑的，還有催他快點發(fā)貨的。他看著那個不斷上漲的銷售額，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原來，這就是風口。

站在這風口上，哪怕只是一頭豬，都能被吹上天。

而自己，過去這一個月，卻在那個沒有風的地方，像一頭驢一樣，日復一日地，推著那沉重的、名為“現(xiàn)實”的磨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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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直播結(jié)束。

阿強關(guān)掉補光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癱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大半瓶。

“怎么樣？看傻了吧？”他看著陳流光，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的笑意。

陳流光機械地點了點頭，他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這行，看著光鮮，其實也累?！卑娙嗔巳嘧约盒Φ糜行┙┯驳哪?，“每天要選品，要琢磨話術(shù)，要跟供應商扯皮，還要自己打包發(fā)貨。播一場下來，嗓子都快冒煙了。不過，比起在廠里擰螺絲，這點累，算個屁。”

他打開后臺，看了一眼今晚的數(shù)據(jù)，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晚還行，賣了兩萬多，純利差不多有四千塊?！?

一個晚上，四千塊。

這個數(shù)字，比陳流光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

陳流光看著阿強那張平平無奇、甚至有些黝黑的臉，心里再也沒有了絲毫的輕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和強烈的渴望。

“強哥，我……我能干這個嗎？”他終于問出了這句話，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期盼。

阿強看著他，笑了。

“為什么不能？”他反問道，“你比我年輕，有文化，長得也比我白凈。只要你肯學，肯吃苦，敢開口，就沒什么不能的?！?

他站起來，拍了拍陳流光的肩膀，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流光，這個時代，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機會就在這兒，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窗外，夜色深沉。城中村的喧囂早已褪去，只剩下幾盞昏黃的路燈，照亮著歸家人的路。

陳流光站在阿強那間小小的、堆滿貨物的直播間里，感覺自己的人生，也被一盞燈，瞬間照亮了。

那顆在工廠流水線上，日復一日變得麻木、冰冷的心，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要抓住這個機會，他要站上這個風口，他要像阿強一樣，換一種活法。

哪怕，前路未知，充滿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