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直播間的第一聲“大家好”

擁有“兵器”的第一個夜晚，陳流光失眠了。

他沒有玩游戲，也沒有刷視頻，而是像一個即將奔赴考場的學生，進行著最后的、虔誠的備考。

他把那本《直播學習計劃》翻了又翻，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他這兩天惡補來的、一知半解的理論知識。

“開播黃金時間：晚上8點-11點，用戶活躍度最高。”

“新人主播破冰技巧：準備幾個有趣的小故事，或者互動性強的話題。”

“直播間布景：背景要干凈整潔，燈光要明亮，突出主播本人。”

他對照著這些“金科玉律”，開始在自己這個六平米的“鴿子籠”里，折騰起了他的“直播間”。

他把床頭那張掉漆的木桌擦了三遍，直到能映出人影。他把王大川送他的那本《代碼大全》和自己帶來的幾本專業書疊在一起，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手機支架，反復調整著角度，力求達到一個最顯臉小的“黃金45度角”。

房間里唯一的照明，是那盞昏黃的、散發著暮氣的燈泡。他知道這不行，燈光是主播的“美顏濾鏡”。他想了想，把自己的臺燈也搬了過來，又問王大川借了一個備用臺燈，三盞燈從不同角度打過來，總算把他的臉照得亮堂了一些，雖然代價是房間里的溫度陡然升高了好幾度，像個小小的桑拿房。

至于背景，他實在無能為力。身后就是那面斑駁的、帶著不明污漬的墻壁。他只能把床單扯下來，用幾個夾子勉強掛在墻上，雖然皺皺巴巴，但好歹是一片純色的背景，不至于太過寒酸。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堪稱簡陋的直播臺，心里五味雜陳。

他想起了那些在抖音上看到的大主播，他們身后是裝修豪華的專業直播間，是琳瑯滿目的貨架，是專業的燈光和收音設備。而他，只有一堆書，兩盞臺燈，和一張皺巴巴的床單。

這差距，是云泥之別。

“行了，別瞎琢磨了。”王大川看出了他的局促，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那是職業戰隊，裝備精良。你現在就是個路人王，能有把新手小刀就不錯了。打游戲，最重要的是技術，不是皮膚。直播也一樣，內容才是王道。”

王大川的話，像一劑強心針，讓陳流光稍微安定了一些。

是啊，內容才是王道。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手機屏幕，開始練習他準備了一晚上的開場白。

“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我是你們的新朋友，陳流光。”

不行，太正式了，像新聞聯播。

“家人們！歡迎來到流光的直播間！點個關注不迷路，小光帶你上高速！”

不行，太油膩了，這是從哪個東北主播那里學來的，他自己聽著都起雞皮疙瘩。

“那個……大家好，我是陳流光，一個……在深圳打工的普通人。”

這個好像還行，比較真實。

他就這樣，對著鏡頭，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從自我介紹，到準備分享的工廠趣事，再到他準備演唱的那幾首為數不多的、拿得出手的歌曲。

王大川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戴著耳機看代碼。但陳流光能感覺到，有一道支持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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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整，黃金時間。

陳流光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T恤也已經被汗水浸濕。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紅色的“開啟直播”按鈕，感覺它像一個通往新世界的、神秘的開關。按下去，他的人生，或許就將截然不同。

他猶豫了足足一分鐘，最后，在王大川鼓勵的眼神中，他心一橫，眼一閉，狠狠地按了下去。

屏幕閃爍了一下，一個全新的界面彈了出來。左上角，一個跳動的紅色數字，清晰地顯示著：在線觀眾 1。

陳流光知道，這個“1”，就是坐在他對面的王大川。

緊接著，屏幕下方彈出了第一條評論，來自“川流不息”：“加油！”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陳流光看著鏡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直播開場白。

“大……大家好，歡迎……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我叫陳流光，是一個……剛來深圳的打工人。”

他的聲音干澀而緊張，和之前練習了上百遍的流暢版本，判若兩人。

說完這句，他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之前準備好的所有話題、所有故事，都像被按下了刪除鍵，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播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三盞臺燈發出的、微弱的電流聲。

他尷尬地坐在那里，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迅速升溫，估計已經紅得像猴屁股了。

就在他快要撐不下去，準備找個借口下播的時候，左上角的數字，突然從“1”跳到了“3”。

有人進來了！

陳流光精神一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歡迎……歡迎新進來的朋友！”他趕緊說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破音。

屏幕下方，一條系統自動生成的評論飄過：“用戶12345進入了直播間”。

緊接著，又一條：“用戶54321進入了直播間”。

陳流光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瞬間從谷底沖上了云霄。他感覺自己不是在面對兩個陌生的ID，而是在面對千軍萬馬。

“大家好，大家好！我……我給大家唱首歌吧！”他急于表現自己，手忙腳亂地拿起了那把陪了他四年的舊吉他。

他彈唱的是一首樸樹的《平凡之路》。他的吉他技術很一般，和弦按得磕磕巴巴，嗓音也因為緊張而有些跑調。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他唱得很投入，很真誠，因為這首歌，唱的就是他自己。

一曲唱罷，他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看向屏幕。

左上角的數字，又無情地變回了“1”。

那兩個剛剛進來的觀眾，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舞臺上賣力表演的小丑，幕布拉開，才發現臺下空無一人。

“沒事，繼續。”王大川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平靜而有力，“剛開始都這樣。你把這當成一次公開的彩排，把我們當成木頭人就行。”

陳流光點了點頭，重新振作精神。

他開始分享自己在工廠里的故事。他講那個愛吹牛但人很好的小李，講那個夢想著回家嫁人的阿花，講那個面冷心熱的主管老張。

他講得很生動，因為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的。講到有趣的地方，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可直播間里，依舊只有王大川一個人。偶爾有幾個游客飄進來，停留不到十秒鐘，又悄悄地飄走，像一陣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演一出獨角戲，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只能說給自己聽。

這種感覺，比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還要難受。因為你知道，在屏幕的另一端，有無數雙眼睛，他們看到了你，卻又對你視而不見。你的存在，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

一個小時過去了。

陳流光的嗓子已經開始冒煙，準備好的話題也快要說完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屏幕上突然飄過一條彩色的彈幕，是一個機器人賬號發的：“主播小哥哥好帥，關注了！”

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陳流光的心，還是不爭氣地跳了一下。

緊接著，又有幾個機器人賬號，發出了“主播加油”、“唱首歌吧”之類的評論。

他知道這是平臺為了留住新主播，放出的一些“虛擬人氣”。可他還是像溺水的人，抓住了這幾根虛假的稻草。

他對著那幾個機器人ID，認真地說道：“謝謝你們的鼓勵，那我……再給大家唱一首《老男孩》吧。”

他重新拿起吉他，唱了起來。

“夢想總是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放棄……”

唱到一半，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想起了自己求職時的一次次碰壁，想起了在工廠流水線上的日日夜夜，想起了自己為了買這臺手機而啃過的那些冰冷的饅頭。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迷茫，都涌上了心頭。歌聲不再是技巧的展示，而成了他靈魂唯一的出口，每一個音符都帶著他這兩個多月來的掙扎和堅持。

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迷茫，都涌上了心頭。

他的歌聲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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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整整兩個小時。

陳流光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這里吧。感謝……感謝大家的陪伴。”他對著鏡頭，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如果喜歡我的話，可以點個關注。我叫陳流光，光芒的光。我每天晚上都會在這里，和大家聊聊天。再見。”

說完，他逃也似的，按下了“結束直播”的按鈕。

屏幕上，彈出了他第一次直播的數據總結。

【直播時長】：2小時03分

【累計觀看人數】：37

【最高在線人數】：4

【新增粉絲】：0

【收到打賞】：0.00元

看著這一排冰冷的、殘酷的數字，陳流光感覺自己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

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他所有的熱情，所有的期待，都在這一刻被無情地碾碎。原來，努力真的不一定有回報。原來，夢想在現實面前，真的如此不堪一擊。

兩個小時的聲嘶力竭，兩個小時的自我拉扯，兩個小時的尷尬獨白，最終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那顆剛剛被點燃的、名為“夢想”的火苗，在這一刻，被現實的狂風，吹得只剩下了一縷青煙，搖搖欲墜。

他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被抽掉了靈魂的雕塑。

“感覺怎么樣？”王大川走了過來，遞給他一瓶冰水。

“很……很失敗。”陳流光的聲音沙啞，充滿了挫敗感。

“不，我覺得很成功。”王大川卻搖了搖頭。

“成功？”陳流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對。”王大川的眼神異常認真，“你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并且，在幾乎沒有觀眾的情況下，堅持了整整兩個小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你比這個平臺上百分之九十的新人，都要有韌性。”

“你今天的失敗，不是因為你內容不好，也不是因為你不夠努力。而是因為，你只是一個新人，一個沒有任何光環、沒有任何資源的普通人。平臺就像一個精明的商人，它憑什么要把寶貴的流量投資給你？你必須先向平臺證明，你有持續產出內容的能力，和面對挫折的勇氣。你今天，已經證明了后者。這就像我剛學編程的時候，寫的第一個程序，丑陋、笨拙，充滿了bug，但那就是我成為程序員的開始。”

“直播這條路，就像一場馬拉松。今天，你只是剛剛站上起跑線，甚至連發令槍都還沒響。別總想著一起步就要沖到第一，那不現實。你要做的，是調整好呼吸，保持住自己的節奏，先跑起來，別摔倒。只要你還在跑，就總有超過別人的機會。”

王大川的話，像一股溫暖的溪流，緩緩地流進了陳流光幾近干涸的心田。

是啊，自己只是剛剛開始。

他想起自己為了買手機，堅持了兩個月的“自殺式攢錢”；想起了自己在流水線上，把枯燥的工作當成游戲來挑戰。

自己最不缺的，不就是韌性嗎？

他重新抬起頭，看著王大川，眼神里的頹喪和自我懷疑，正在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熟悉的、打不死的倔強。

他拿起那瓶冰水，擰開蓋子，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刺激著他的喉嚨，也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川哥，謝謝你。”他重重地把空瓶子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明天晚上八點，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