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被完美修復帶來的巨大驚喜和暖意，在蘇晚晚心里持續發酵了好幾天。

蘇晚晚抱著煥然一新的豆豆，再看顧言時，眼神里總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一層溫柔的濾鏡。

那個沉默疏離的身影，在蘇晚晚眼中似乎都籠罩上了一層名為“溫柔”的光暈。

蘇晚晚不再像之前那樣莽撞地制造各種“偶遇”和“分享”，而是學會了更耐心地觀察，偶爾送上一杯顧言熬夜看書時需要的熱牛奶，或者在顧言結束學習揉著眉心時，悄悄放上一碟張媽新做的、他上次默默接受了的栗子糕。

蘇晚晚開始不再強求回應，只是安靜地釋放著自己的善意和好感。

顧言自然察覺到了蘇晚晚的變化。

蘇晚晚開始不再像只聒噪的小鳥圍著他打轉，那些讓顧言無所適從的昂貴禮物和夸張示好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熨帖、更不打擾的關心。這讓顧言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內心深處那道冰封的界限，并未因此融化。

豆豆的修復，對顧言而言，更像是一種基于責任和自身能力的本能行為，遠非情感的投入。

可顧言依舊稱呼蘇晚晚為“蘇小姐”，依舊專注于理解那個龐大而陌生的蘇氏商業帝國。

這天早餐后，蘇正宏放下手中的財經報紙，看向顧言，語氣沉穩：

“顧言，來蘇家也有一段時間了。紙上談兵終覺淺，集團業務需要實踐經驗。墨宸那邊最近有個項目組缺人手，你過去幫幫忙，鍛煉一下。”

這話一出，餐桌上氣氛微凝。

蘇晚晚立刻緊張地看向大哥蘇墨宸。只見蘇墨宸慢條斯理地用方巾擦了擦嘴角，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看向顧言時，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壓力，微微頷首：

“嗯。項目組在集團總部B座17層。負責人是陳明。九點準時過去找他報到。”

“是，蘇先生。大少爺。”

顧言平靜地應下，心中卻警鈴微作。蘇墨宸的態度，絕非單純的“鍛煉”。

這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考驗。顧言想起晚宴前蘇墨宸那句冰冷的“蘇氏不養閑人”。

蘇景珩挑了挑眉，桃花眼里閃過一絲玩味，對著顧言促狹一笑：

“喲，妹夫，加油哦！大哥的項目組…那可是出了名的‘熔爐’。”

蘇景珩特意加重了“熔爐”二字，意味深長。

蘇翊辰則溫和地看了顧言一眼，沒有說話，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

蘇晚晚急了，扯著林婉儀的袖子小聲嘀咕：

“媽！大哥的項目組那么忙那么累，顧言才剛接觸集團業務，能行嗎？會不會太辛苦了？”

蘇晚晚擔心顧言應付不來，更擔心大哥故意刁難。

林婉儀拍了拍自己女兒的手，安撫道：

“你大哥有分寸的。顧言也需要機會證明自己。”

蘇晚晚雖如此，她看向顧言的目光也帶著一絲憂慮。

顧言沒有多言，默默起身上樓，換上了一身蘇家準備的、熨燙平整的深色西裝——這是顧言第一次以“蘇氏員工”的身份踏入集團總部，不能再穿自己的舊衣服了。

蘇氏集團總部大樓，B座17層。

這里并非核心業務區域，更像是一個處理歷史遺留問題和邊緣項目的“收容所”。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文件和灰塵的味道，與集團其他區域的現代高效形成鮮明對比。

項目組負責人陳明，一個四十歲左右、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文卻眼神精明的男人，早已在門口等候。

陳明是蘇墨宸的得力心腹之一，顯然已提前接到了指令。

“顧先生是吧？久仰。”

陳明伸出手，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地打量著顧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

“大少爺交代了，您剛來，需要熟悉基礎。正好我們‘星海計劃’項目組有些歷史數據需要整理歸檔，任務有點瑣碎，但最能打基礎，就辛苦您了。”

陳明將顧言帶到項目組最角落的一個工位。工位上堆滿了半人高的、泛黃的紙質文件盒，旁邊還放著一個老舊的臺式電腦。

“這些。”

陳明指了指那堆文件山，“是‘星海計劃’近十年所有的原始合同、財務流水、供應商單據、會議紀要…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

需要您把它們全部電子化錄入系統，按照日期、類別、項目編號重新整理歸檔。”

陳明頓了頓，補充道：

“錄入系統后，還需要人工核對一遍原始文件與電子檔的一致性，確保萬無一失。系統里的老數據庫有點不穩定，錄入的時候需要格外小心，容易出錯。”

陳明遞給顧言一張長長的表格：

“這是錄入規范和核對標準。時間緊任務重，希望您能盡快上手。有什么不懂的…嗯，盡量自己克服，大家手頭都忙。”

陳明說完，便轉身離開，投入到一個看似重要的電話會議中，將顧言徹底晾在了那堆文件山里。

項目組其他幾個人，或冷漠，或好奇地瞥了顧言幾眼，便各自埋頭忙自己的事情，沒人主動跟顧言打招呼，更沒人提供任何幫助。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排斥和孤立感。

顧言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散發著陳舊氣味的文件，再看看電腦屏幕上那套界面落后、操作繁瑣的舊版錄入系統，以及陳明那張冗長復雜的要求表格，瞬間明白了蘇墨宸的意圖。

這哪里是鍛煉？分明是下馬威！是赤裸裸的刁難！將海量、枯燥、重復性極高且極易出錯的基礎工作丟給顧言，目的無非是：要么看顧言出丑犯錯，證明他是“廢物”；

要么看顧言承受不住壓力，主動放棄，證明他顧言“配不上”蘇家。

一股熟悉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顧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憤怒和抱怨無濟于事。他需要這份“工作”，需要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哪怕只是為了那份協議里的“價值”。

顧言默默坐下，打開電腦，開始研究那份錄入規范和系統操作。系統果然如陳明所說，反應遲鈍，界面混亂，操作邏輯極其不友好。

顧言耐著性子，嘗試錄入第一份文件——一份五年前的供應商付款單據。

密密麻麻的手寫數字、模糊不清的印章、前后不一致的金額備注…錄入過程異常艱難。

更糟糕的是，當他按照規范輸入一串項目編號后，系統竟然報錯，提示編號不存在！

顧言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在浩如煙海的舊文件中尋找編號規則的解釋說明。

第一天結束，顧言只錄入了不到十份文件，核對更是無從談起。

顧言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和酸痛的后頸，看著眼前幾乎沒減少的文件山，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項目組其他人早已下班，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還有那盞孤零零亮著的臺燈。

回到蘇家老宅，已是華燈初上。

顧言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文件陳舊的氣味走進套房。

蘇晚晚立刻像只小蝴蝶般迎了上來，臉上寫滿了擔憂和期待：

“顧言！你回來啦！第一天去大哥那邊怎么樣？累不累？”

顧言看著蘇晚晚清澈關切的眼神，想到那堆毫無意義、純粹用來折磨人的文件山，心頭涌起一股煩躁。

但他好在只是微微搖頭，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

“還好。蘇小姐，我先去洗澡。”

顧言避開了她的目光，徑直走向浴室，留下蘇晚晚站在原地，有些失落地看著他顧言的背影。

接下來的幾天，顧言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

蘇家書房和項目組那個堆滿文件的角落工位。顧言每天早出晚歸，幾乎將所有時間都耗在了那堆故紙堆里。

顧言卻并沒有抱怨，更沒有沒有懈怠。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精密機器，重復著枯燥到令人麻木的工作：

【翻閱文件->艱難辨認模糊字跡->在垃圾系統里艱難錄入->忍受系統卡頓和報錯->記錄問題->繼續下一份。】

為了節省時間，顧言連午餐都是讓助理幫忙帶個三明治，在工位上草草解決。

高強度地對著電腦屏幕和密密麻麻的小字，讓他的眼睛布滿紅血絲，眼下也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但顧言依舊沉默著，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越來越穩。

蘇晚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幾次想找大哥理論，都被蘇翊辰溫和但堅定地攔住了：

“晚晚，這是大哥對他的考驗，也是他必須經歷的過程。你插手，只會讓事情更復雜。”

蘇晚晚只能每天讓張媽準備更滋補的夜宵，在顧言深夜回來時，默默放在他書桌上。

顧言并非只是機械地錄入。

在忍受這份枯燥折磨的同時，他那顆屬于計算機系的、邏輯嚴謹的大腦并未停止運轉。

顧言強迫自己從這海量的、看似無用的數據碎片中尋找規律和關聯。

顧言發現陳明給的錄入規范有幾個關鍵點含糊不清，容易導致歧義。

顧言沒有去貿然的問，而是根據大量實例，自己總結出了一套更清晰、更不易出錯的操作流程。

不久，顧言發現了系統頻繁報錯的幾個項目編號前綴有特定的規律，可能與早期未統一的項目分類有關。

顧言將這些規律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遇到類似編號時優先驗證，大大減少了無效嘗試的時間。

顧言甚至在錄入大量財務流水時，憑借對數字的敏感度，發現了幾處極其微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金額錄入錯誤和幾份單據上的時間戳與系統記錄存在邏輯矛盾。

這些錯誤極其隱蔽，如果不是他抱著“必須核對無誤”的心態，逐字逐句、逐行逐列地仔細核對，根本不可能被發現。

顧言沒有聲張，也沒有立刻匯報。

顧言只是默默地將這些發現的問題和錯誤，清晰地標注在電子文檔的備注欄里，并將原始文件有問題的位置用便利貼小心地標記好。

同時，顧言嚴格按照自己總結的更優流程進行錄入和核對，效率在痛苦中緩慢地提升著。

一周后。

當顧言將最后一份文件錄入完畢，并完成最終核對，將所有整理好的電子文檔打包，連同標注了所有發現問題的詳細清單，以及他自制的、更清晰高效的錄入核對操作指南，一起發送到陳明的郵箱時，他長長地、近乎虛脫地舒了一口氣。

連續的高強度伏案工作，讓他感覺整個背脊和肩膀都僵硬得像石頭。

陳明收到郵件時，正在向蘇墨宸匯報項目組其他工作的進展。

當蘇翊辰漫不經心地點開附件，本以為看到的會是拖延的進度或者一堆錯誤報告。

然而，當那份條理清晰、標注詳盡的電子文檔，那份列明了十幾個隱蔽數據錯誤和邏輯矛盾的清單，以及那份邏輯嚴謹、步驟清晰、甚至考慮到了系統bug規避的操作指南映入眼簾時，他臉上的漫不經心瞬間凝固了！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迅速翻看著顧言提交的東西。文檔分類清晰準確，錄入數據完整無誤，發現的問題一針見血，操作指南更是將原本混亂的流程梳理得井井有條！

這根本不像一個被刁難的新手一周內能完成的工作量和工作質量！

“大…大少爺…”

陳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震驚，將平板電腦遞到蘇墨宸面前。

“顧言…他…他把任務完成了。這是…他提交的東西。”

蘇墨宸冷峻的目光掃過屏幕。

蘇翊辰的眼睛看得很快，也很仔細。

當看到那份標注著各種隱蔽錯誤的清單時，他銳利的眼神微微一凝；

當看到那份邏輯清晰、實用性極強的操作指南時，他緊抿的唇角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

他抬起頭，目光透過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望向17層那個偏僻的角落。

雖然距離很遠，但蘇翊辰似乎能看到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正沉默地收拾著桌面。

蘇墨宸沉默了幾秒，臉上依舊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意外和…一絲極其微弱的認可。

“效率尚可。”

蘇翊辰收回自己那尖銳的目光，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錯誤找得還算仔細。操作流程…有點小聰明。”

蘇翊辰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對陳明下達了新的指令：

“告訴顧言，第一階段任務完成。下周開始，跟進項目組正在處理的‘星海計劃’資產清算報告初稿。讓他把報告里的數據來源和支撐材料，全部給我重新核實一遍。任何存疑點，直接標注出來。”

陳明心中一凜。資產清算報告？那可是個馬蜂窩！里面牽扯的利益關系盤根錯節，數據更是真真假假，連他們這些老手都頭疼不已！大少爺這是…要把更燙手的山芋丟過去啊！但看著蘇墨宸不容置疑的眼神，陳明只能低頭應道：

“是，大少爺。”

蘇墨宸不再言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這個顧言，似乎比他預想中…要稍微強那么一點點。

但也僅僅是一點點。蘇家的門檻，還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