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顧言在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大床上醒來，有瞬間的恍惚。

奢華而陌生的環(huán)境無聲地提醒著他身處何地。

昨晚餐桌上那令人窒息的壓力、蘇墨宸冰冷的審視、蘇景珩那聲刺耳的“妹夫”，以及蘇晚晚單純卻讓他無所適從的熱情，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心頭。

顧言迅速起身，動作利落地整理好床鋪——這是他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即使在這個不屬于他自己的空間里。

衣帽間里掛滿了蘇家為他準備的名牌服飾，觸手柔軟，剪裁精良。顧言的目光掠過它們，最終卻停留在自己帶來的那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上。

顧言沉默地穿上它們，仿佛這樸素的布料是他與過去那個平凡顧言之間最后的、微弱的聯(lián)系。

走出房門，巨大的宅邸異常安靜，只有傭人們輕手輕腳打掃的聲音。

顧言按照管家的指引，來到餐廳。

長長的餐桌上只擺著一份精致的早餐，蘇家其他人似乎都已各自忙碌去了。

顧言獨自坐下，安靜地吃著，味同嚼蠟。

“顧言！”

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打破了餐廳的寧靜。

蘇晚晚像只輕盈的蝴蝶，穿著一身色彩明快的居家服，蹦跳著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是毫無陰霾的笑容。

“早上好呀我的小老公！昨晚睡得好嗎？”

“蘇小姐早。”

顧言放下刀叉，站起身，依舊是那副禮貌而疏離的姿態(tài)。

“還好，謝謝關(guān)心。”

蘇晚晚對他的稱呼似乎已經(jīng)免疫，或者選擇性地忽略。

蘇晚晚幾步走到他面前，獻寶似的從背后拿出一個包裝極其精美、印著頂級腕表品牌Logo的長方形盒子，不由分說地塞到顧言手里，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期待：

“喏！送你噠！見面禮！我昨天特意讓二哥幫忙選的，最新款！你快戴上看看合不合適？”

盒子的質(zhì)感冰冷而沉重。顧言不用打開也知道，里面躺著的，必然是價值六位數(shù)甚至七位數(shù)的奢侈品。

這份突如其來的、過于貴重的“心意”，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fā)麻，更灼燒著他本就敏感的自尊心。

協(xié)議里那些優(yōu)厚的物質(zhì)條件是一回事，但這樣直白的、帶著施舍意味的贈予，是另一回事。

他幾乎沒有猶豫，將盒子輕輕推回給蘇晚晚，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

“蘇小姐，謝謝你的好意。但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蘇晚晚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明亮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和委屈。

蘇晚晚長這么大，想要送人東西，還從未被如此干脆地拒絕過。

蘇晚晚看著被推回來的盒子，又看看顧言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小嘴微微嘟起：

“為什么呀？這表很好看的！配你呀！而且…而且你現(xiàn)在是蘇家的人，戴塊好表不是很正常嘛？”

“蘇小姐，我暫時不需要手表。”

顧言避開了“蘇家的人”這個讓他如芒在背的稱呼，語氣依舊疏離。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去書房了。蘇先生昨天交代過，今天開始我需要學習一些集團的基礎(chǔ)資料。”

顧言剛說完，微微頷首，便徑直離開了餐廳，留下蘇晚晚一個人捧著那個昂貴的腕表盒，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挫敗和不解。

蘇晚晚看著顧言挺直卻透著疏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那股不服輸?shù)膭蓬^又上來了。

禮物不收？沒關(guān)系！她蘇晚晚想對一個人好，有的是辦法！

于是，顧言在蘇家的第一天，便陷入了蘇晚晚全方位、無死角的“偶遇”和“分享”攻勢。

他剛在書房坐下，翻開厚重的集團產(chǎn)業(yè)報告，蘇晚晚就端著一盤切得歪歪扭扭、但擺盤異常“藝術(shù)”的水果拼盤“路過”：

“顧言！看書累了吧？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這個芒果超甜的！”她熱情地把盤子放在他手邊，差點碰倒他的水杯。

顧言看著那盤充滿“后現(xiàn)代抽象派”

風格的水果，沉默了一下說：

“謝謝蘇小姐，我不餓。”然后繼續(xù)低頭看報告。

蘇晚晚撇撇嘴，端著盤子又“路過”了。

中午，顧言剛走出書房，準備去餐廳，蘇晚晚又像算準了時間一樣從畫室沖出來，手里舉著一幅剛完成、顏料還沒干透的抽象畫：

“顧言顧言！快看我剛畫的！靈感爆發(fā)！你覺得怎么樣？像不像…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眨著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他，等著他的評價。

顧言看著那幅實在無法用常理評價的畫作，再對上她純真期待的眼神，那句“看不懂”在喉嚨里滾了滾，最終化作一句干巴巴的：

“蘇小姐…很有想象力。”然后側(cè)身繞過她，走向餐廳。

蘇晚晚舉著畫，看著他的背影，小臉垮了下來：

“什么嘛…一點藝術(shù)細胞都沒有…”

但很快，她又給自己打氣，“沒關(guān)系！再接再厲！”。

下午，顧言在管家的指引下，熟悉老宅的布局，走到連接主宅和花園的玻璃花房附近。

蘇晚晚抱著一大束剛采摘的、還帶著露珠的珍稀玫瑰，“恰好”從花房里出來，笑容比花兒還燦爛：

“顧言！好巧呀！你看這花漂不漂亮？送給你！放你房間里，香香的！”

蘇晚晚不由分說地把那束價值不菲的鮮花塞進顧言懷里。

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顧言卻只覺得困擾。他抱著那束與他氣質(zhì)格格不入的嬌艷玫瑰，像抱著一團燙手山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蘇小姐，花很漂亮，但我不太習慣房間里放太多花。而且，這是園丁辛苦培育的…”

“哎呀，沒事啦！家里花園多得是！”

蘇晚晚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又蹦蹦跳跳地跑開了，留下一句：

“記得插瓶子里哦！要用水養(yǎng)著！”

顧言看著懷里嬌艷欲滴卻讓他無所適從的玫瑰，再看看蘇晚晚歡快的背影，第一次對這個被寵壞的小公主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蘇晚晚的熱情像夏天的陽光，直接而猛烈，卻照不進他此刻冰封的心湖。

顧言默默地將花束放在了花房入口的石桌上，轉(zhuǎn)身離開。

一天下來，顧言恪守著協(xié)議要求的“禮貌”和“陪伴義務(wù)”，對蘇晚晚所有的示好保持著無可挑剔卻冰冷疏離的距離。

顧言稱呼她“蘇小姐”，行為舉止規(guī)規(guī)矩矩，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完美地執(zhí)行著“協(xié)議丈夫”的表面職責，卻將真實的自己牢牢鎖在堅冰之下。

傍晚，顧言獨自在書房里，對著蘇父讓人送來的、厚厚一疊關(guān)于蘇氏集團核心業(yè)務(wù)和旗下主要子公司架構(gòu)的復雜資料，眉頭緊鎖。

陌生的商業(yè)術(shù)語、盤根錯節(jié)的股權(quán)關(guān)系、龐大的產(chǎn)業(yè)版圖…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巨大的壓力和茫然。

協(xié)議里那個“特殊助理”的職位和所謂的“職業(yè)發(fā)展路徑”，此刻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顧言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被強行推入了高速運轉(zhuǎn)的精密機器內(nèi)部，連齒輪的轉(zhuǎn)動方向都看不明白。

蘇晚晚似乎也暫時偃旗息鼓了。

晚餐時，蘇晚晚顯得有些蔫蔫的，話也少了很多，只是時不時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偷偷瞄一眼沉默吃飯的顧言，眼神里帶著困惑和一絲蘇晚晚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委屈。

餐桌上，蘇墨宸依舊氣場強大，偶爾掃過顧言的目光帶著評估；

蘇景珩則是一副了然于胸、看好戲的表情；蘇翊辰的目光在妹妹和顧言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若有所思。

顧言回到那間奢華卻冰冷的套房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書桌上多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白瓷碟子，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幾塊造型可愛的、散發(fā)著誘人甜香的小點心。

旁邊還有一張印著卡通小熊的便簽紙，上面是蘇晚晚略顯稚氣卻努力工整的字跡：

【張媽新做的栗子糕！超好吃！不貴重！嘗嘗嘛！(＞人＜)】

沒有署名，卻透著一種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討好。

顧言站在書桌前，看著那碟子點心，又看看便簽紙上那個可憐兮兮的顏文字，沉默了很久。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其中一塊糕點。溫熱的，帶著剛出爐的暖意。

這大概是今天蘇晚晚她所有示好里，唯一一件沒有用金錢堆砌、也勉強能讓他接受的東西。

他拿起一塊栗子糕，放入口中。香甜軟糯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帶著栗子特有的醇厚香氣。

味道確實很好。

然而，這份微不足道的暖意，很快就被窗外沉沉壓下的夜色和書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冰冷的商業(yè)資料所吞噬。

顧言坐回書桌前，翻開了那本厚厚的集團年報。燈光下，顧言清俊的側(cè)臉線條緊繃，眼神專注卻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

顧言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需要適應(yīng)的環(huán)境太復雜，而那個小公主笨拙的靠近，此刻更像是這場冰冷交易中一個讓顧言心煩意亂的小插曲。

顧言必須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圖表上，試圖在這座巨大的“金絲籠”里，為自己尋找一個可以立足、不至于被徹底吞噬的微小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