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風裹著寒意，刮過定國公府西跨院的角樓。趙三縮在槐樹根下，手里攥著塊啃了一半的麥餅，眼睛卻死死盯著那扇虛掩的窗欞——李修遠被軟禁的第三夜，終于有動靜了。

窗紙上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往窗縫里塞東西。趙三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按蘇晚晴的吩咐摸出腰間的短刀，貓著腰繞到墻根。他剛貼近窗沿，就聽見屋里傳來壓低的咒罵：“該死的蘇晚晴！等老子出去，定要你……”

話音未落，一支竹管“嗖”地從窗縫彈出，在空中劃過道弧線，正落在院墻外的雜草叢里。趙三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過去按住竹管，指尖觸到冰涼的管壁時，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李修遠的心腹小廝，此刻正舉著燈籠往這邊跑。

“誰在那兒？”小廝的聲音帶著驚慌。

趙三來不及細想，抓起竹管就往暗處鉆。他常年在京城走街串巷，對這府里的犄角旮旯熟得很，三繞兩繞就甩掉了追兵，直奔蘇晚晴的院落。

“小姐！有東西！”他撞開角門時，春桃正舉著燈在廊下等，燈籠的光暈在她臉上晃出焦急的影子。

蘇晚晴還沒睡。她坐在妝臺前，借著燭光清點剛從城外送來的胭脂原料，丹砂、珍珠粉、玫瑰露在青瓷碟里碼得整整齊齊，空氣中彌漫著甜香，卻壓不住她眼底的冷意。

“拿來。”她頭也沒抬，指尖捻起顆圓潤的珍珠，在燈下看了看光澤。

趙三將竹管遞過去，掌心的汗把管壁洇出片深色：“是從李修遠窗縫里彈出來的，定是給那柳氏的信！”

蘇晚晴放下珍珠，拿起竹管對著燭光轉了轉。管身刻著圈細密的螺紋，是城南“玲瓏閣”特制的送信工具——她認得這東西，前世做新媒體時，為了追熱點跑遍京城犄角旮旯，對這些商販的門道熟得很。

她拔開竹管的塞子，倒出卷疊得極細的桑皮紙，展開時紙頁簌簌作響。上面的字跡潦草急促，墨痕都暈開了，顯然是寫得急：

“煙妹速援！晚晴那賤人害我被禁，需五百兩打點。藏于城外老槐樹根，三日后卯時取。事成之后，定以狀元夫人相報——修遠。”

“狀元夫人？”蘇晚晴輕笑出聲，指尖劃過“五百兩”三個字，墨汁在紙上暈出個小團，“他倒真敢開口。”

春桃湊過來看了，氣得臉都紅了：“小姐！這李修遠太不要臉了！被軟禁了還想著騙柳氏的錢，竟還敢提狀元夫人！”

“他本就是這副嘴臉。”蘇晚晴將信紙重新卷好，塞進竹管，“柳如煙若是聰明，就該看清他的真面目。可惜……”

可惜柳如煙和李修遠是一路人，都抱著“賭一把”的心思。書中寫過，柳如煙的父親曾是個小鹽商，因偷稅漏稅被抄家，她從小就看著母親用美貌和算計攀附權貴，骨子里就信奉“人無橫財不富”。李修遠這棵“狀元苗子”，是她壓上全部積蓄的賭注。

“小姐打算怎么辦？”趙三搓著手，眼里閃著興奮的光，“要不要把這信交給王夫人？”

“交給她？”蘇晚晴挑眉，“王氏巴不得李修遠能翻身，只會幫他遮掩。我們要做的，是斷了他的念想。”

她走到窗邊，望著西跨院的方向。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只有客院的窗還亮著盞孤燈，那是李修遠在焦灼地等待回音。

“趙三，你認識柳如煙身邊的老媽子嗎？”

趙三一愣，隨即點頭：“認得！那婆子姓劉，以前在雜貨鋪打過雜，最愛貪小便宜。上次我去杏花巷送胭脂，還見她偷偷拿柳氏的銀釵去當鋪換錢。”

“很好。”蘇晚晴眼中閃過絲銳光，“你想辦法把這竹管交給劉婆子，就說是李修遠托你轉交的。記住，要裝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說是‘表哥托送的要緊物事’。”

趙三雖不明白她的用意，還是重重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看著趙三消失在夜色里，春桃忍不住問道：“小姐，為什么不直接把信拆開？讓柳氏看清李修遠的真面目不好嗎？”

“看清了又如何？”蘇晚晴轉身坐下，重新拿起那顆珍珠，“柳如煙要的是‘狀元夫人’的名分，只要李修遠還沒徹底垮，她就舍不得放棄。我們要做的，是讓她覺得這注壓得不值當。”

她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寫了幾筆，又揉成團扔進炭盆。火苗舔舐著紙團，映出她眼底復雜的光——這步棋太險，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可她沒有退路。李修遠就像條毒蛇，只要還有口氣，就會反咬一口。

杏花巷的宅院亮著徹夜的燈。

柳如煙披著件素色披風，坐在梳妝臺前看賬本，指尖劃過“李修遠”三個字旁的數字，眉頭越皺越緊。三個月，光是打點考官和買通關節，就花了三百多兩，再加上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幾乎掏空了她從父親那里偷偷藏下的私房錢。

“小姐，夜深了，睡吧。”劉婆子端來碗參湯，眼神躲閃，“那姓李的……怕是靠不住。”

“住嘴！”柳如煙猛地拍了下桌子，賬本上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滾了一地，“修遠說了，等他高中，定會風風光光娶我！到時候別說這點銀子，就是整個定國公府的家產，都有我的一份！”

劉婆子撇撇嘴，沒敢再說話。她跟著柳如煙母女倆從江南逃到京城，什么風浪沒見過？那李修遠一看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哪會真把她們這些“外室”放在眼里？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輕叩聲，是她們約定的暗號。柳如煙眼睛一亮，連忙讓劉婆子去開門。

趙三站在門口，把竹管往劉婆子手里一塞：“劉大娘，這是表哥托我轉交的，說是要緊物事。”

劉婆子接過竹管，指尖剛觸到那熟悉的螺紋，心里就咯噔一下——這不是李修遠常用的送信管子嗎？她不動聲色地塞給柳如煙，看著趙三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壓低聲音道：“是定國公府那個貨郎送來的。”

柳如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拔開塞子倒出信紙。可看清上面的字時，她的臉“唰”地白了。

信上的字跡還是李修遠的，內容卻變了：

“煙妹勿念。晚晴已悔悟，愿以私庫相贈，助我打點。先前你的積蓄暫且存著，待我高中再議。另：前日托你尋的南海珍珠，不必費心了——晚晴說她有更好的。”

“更好的？”柳如煙捏著信紙的手不住顫抖，指節泛白，“他竟用蘇晚晴的東西來壓我？！”

劉婆子湊過來看了，也氣得直罵：“這白眼狼！用著咱們的錢，還惦記著那嫡小姐的私庫！小姐，我就說他靠不住……”

“閉嘴！”柳如煙厲聲打斷，可聲音里的顫抖瞞不住人，“他定是被蘇晚晴逼的！定是緩兵之計！”

話雖如此，她卻猛地將信紙揉成一團，狠狠砸進炭盆。火苗舔舐著紙團，映出她眼底的怨毒和不甘——那三百兩是她最后的家底，若是李修遠真靠上了蘇晚晴，她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行，我得去問問清楚！”柳如煙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姐！萬萬不可！”劉婆子死死拉住她，“現在去定國公府，不等于自投羅網嗎？那李修遠若是真變心了，您這一去，豈不是讓他抓住把柄？”

柳如煙的腳步頓住了。她看著炭盆里漸漸化為灰燼的信紙，心里像被貓爪撓似的，又疼又恨。是啊，她不能去。她現在什么都沒有，唯一的籌碼就是李修遠這個“狀元苗子”，若是連這點念想都沒了，她往后該怎么辦？

“去，”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冷得像冰，“去城外老槐樹下看看，是不是真有五百兩。”

定國公府的客院，李修遠已經等得快瘋了。

他在屋里來回踱步，鞋底子把青磚蹭出片白痕。窗外的梆子敲過四更，柳如煙那邊還是沒動靜，難不成是信沒送到？還是她舍不得那五百兩？

“廢物！都是廢物！”他猛地踹翻了桌子，硯臺摔在地上，墨汁濺了滿墻，像幅猙獰的鬼畫符，“等老子出去，定要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

守在門外的婆子聽見動靜，不耐煩地咳嗽了兩聲。李修遠立刻噤聲，眼底的瘋狂卻更甚——他不能等了。再過五日就是春闈，若是再籌不到錢打點考官，他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他摸出藏在床板下的小刀，這是他早早就備下的，本想用來威脅蘇晚晴，如今卻成了唯一的希望。他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了看墻外的槐樹，樹干不算粗，以他的力氣，應該能爬上去。

只要能逃出這鬼地方，找到柳如煙，拿到錢，一切都還來得及。

蘇晚晴是被窗外的鳥鳴驚醒的。

她睜開眼，看見春桃正踮著腳往窗外看，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小姐！趙三哥回來了！說柳氏那邊……果然沒去老槐樹下！”

蘇晚晴坐起身，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昨夜改信時，她特意加了“南海珍珠”那句——她記得書中寫過，柳如煙最在意的就是李修遠夸蘇晚晴的首飾比她的好，果然戳中了她的痛處。

“劉婆子去了嗎？”

“去了！”春桃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趙三哥說，劉婆子在老槐樹下轉了三圈，見沒人，罵罵咧咧就走了！”

蘇晚晴拿起梳妝臺上的銅鏡，看著里面自己蒼白的臉。鏡中的少女眼底帶著血絲，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鋼針。

這一步棋，賭對了。

但她知道，這還不夠。李修遠就像條被逼到絕境的瘋狗，定會做出更瘋狂的事。而柳如煙，只要還抱著“狀元夫人”的幻想，就遲早會和李修遠聯手反撲。

“春桃，”她放下銅鏡，語氣凝重，“去告訴趙三，盯緊客院和杏花巷，有任何動靜，立刻回報。”

“是！”

春桃走后，蘇晚晴走到窗邊，推開條縫隙。晨曦穿過薄霧，給西跨院的屋頂鍍上層金邊，可那片金色下，卻藏著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昨夜墨汁的味道。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設計陷害別人，心臟到現在還在砰砰狂跳。可一想到原主臨死前的慘狀，想到李修遠和柳如煙那副貪婪的嘴臉，她就握緊了拳頭。

在這個吃人的世界里，善良是最沒用的東西。她要活下去，要報仇，就必須比誰都狠，比誰都絕。

“李修遠，柳如煙……”她對著晨光輕聲呢喃，唇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游戲，才剛剛開始。”

客院的角落里，李修遠正借著晨霧的掩護，笨拙地往槐樹上爬。樹皮劃破了他的手心，滲出血珠，可他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眼里只有逃出牢籠的瘋狂。

他不知道，自己每向上爬一寸，就離毀滅更近一步。而遠處的杏花巷，柳如煙正站在窗前，看著定國公府的方向，眼底的猶豫漸漸被決絕取代——她不能就這么認輸，就算李修遠靠不住，她也要從這渾水里撈點好處。

兩股暗流，在平靜的晨光下悄然涌動，只待一個契機，便會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