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祭祖的日子定在霜降之后。長陵位于京郊的青山深處,是歷代先帝安息之地,肅穆莊嚴。柳合作為輔政王,必須全程陪同,而蘇晚卿作為他的“家眷”,按禮制也需隨行。出發前夜,晚晴院的燭火亮到天明,蘇晚卿對著銅鏡換上繁復的祭服,指尖劃過冰冷的衣料,只覺得前路一片晦暗。
長陵的行宮依山而建,青磚灰瓦隱在松柏之間,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意。祭祖儀式繁瑣而莊重,蘇晚卿跟著柳合跪在祭祀隊伍中,聽著禮官唱喏,看著香火繚繞,只覺得頭暈目眩。深秋的風卷著山霧掠過祭臺,凍得她指尖發麻,膝蓋早已跪得失去知覺。
柳合始終緊握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滾燙,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像是在宣告所有權。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不遠處的趙珩,帶著警惕的寒光。少年皇帝今日穿著玄色祭服,面容肅穆,可看向蘇晚卿的眼神,卻依舊藏著難以掩飾的熾熱。
儀式結束后,眾人入住行宮。柳合被幾位老臣纏住議事,臨走前死死盯著蘇晚卿,語氣冰冷:“待在房里別亂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蘇晚卿懶得回應,只是沉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行宮的房間陳設簡單,透著一股陳舊的木香,窗外就是茂密的松柏,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像嗚咽,讓人心頭發緊。
入夜后,寒氣更重。蘇晚卿剛卸下沉重的釵環,準備歇息,門外忽然傳來太監的聲音:“蘇姑娘,陛下有請。”
她心頭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陛下深夜傳召,有何要事?”
“陛下說夜里風涼,想請姑娘過去喝杯暖茶,說些家常話。”太監的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蘇晚卿攥緊了袖口,指尖冰涼。她幾乎能想象到柳合若是知道了,會是怎樣暴怒的模樣。可趙珩是天子,他的傳喚,她根本無法拒絕。
“民女遵命。”她低聲應道,重新戴上一支素銀簪子,跟著太監穿過長長的回廊。行宮的夜晚寂靜無聲,只有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響,兩側的宮燈忽明忽暗,將影子拉得扭曲而詭異。
趙珩的房間在行宮深處,暖黃的燈光從窗紙透出,映出窗欞上精致的雕花。太監將她領到門口便退下了,蘇晚卿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門。
“進來。”趙珩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蘇晚卿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茶香撲面而來。趙珩正坐在窗邊的矮榻上,面前的小桌上放著一套精致的茶具,水汽裊裊升起。他穿著常服,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多了幾分溫潤。
“姨母來了,快坐。”趙珩笑著起身,親自為她倒了杯茶,“嘗嘗這云霧茶,是剛從江南貢上來的,暖身驅寒。”
蘇晚卿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卻絲毫暖不了心底的寒意:“不知陛下深夜傳召,究竟有何吩咐?”
“沒什么大事。”趙珩在她對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真切的憐惜,“只是看你今日祭祖時臉色不好,擔心你受了寒。再說,難得離京,有些話想和姨母說說。”
他的語氣親昵,刻意避開了君臣之禮,可這親昵卻讓蘇晚卿如坐針氈。她放下茶杯,起身行禮:“陛下若是沒別的事,民女先行告退。夜深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禮不合。”
“于禮不合?”趙珩低笑一聲,眼神卻暗了暗,“姨母在擔心柳合?擔心他知道了會生氣?”
蘇晚卿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姨母,你就這么怕他?”趙珩起身走到她面前,語氣帶著蠱惑,“他那樣對你,囚禁你,羞辱你,你為什么還要留在他身邊?你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里,我會給你想要的自由和尊榮……”
“陛下慎言!”蘇晚卿猛地后退一步,臉色慘白地看著他,“陛下是天子,當以國事為重,切莫再說此等荒唐之言!”
“荒唐?”趙珩逼近一步,眼中的溫柔被熾熱的占有欲取代,“在我眼里,能讓你脫離苦海的事,就不是荒唐事!蘇晚卿,你看著我,你敢說你對我半分情意都沒有嗎?”
他的話太過直白,太過大膽,蘇晚卿嚇得渾身發抖,連連后退:“陛下請自重!民女是鎮北王的妻子,絕無可能……”
“鎮北王的妻子?”趙珩冷笑一聲,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疼得蹙眉,“他把你當妻子了嗎?他把你當成禁臠,當成玩物!蘇晚卿,你醒醒吧!只有我能給你幸福!”
“放開我!”蘇晚卿拼命掙扎,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強烈,“陛下再這樣,民女就要喊人了!”
“你喊啊!”趙珩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你看看是柳合先沖進來,還是我先讓人宣告,你深夜私會朕!到時候他就算再疼你,也容不下一個背叛他的女人!”
他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住蘇晚卿的心臟,讓她瞬間僵住。她看著趙珩眼中的偏執和算計,終于明白,這少年皇帝的溫柔都是假象,他和柳合一樣,都想將她牢牢掌控在手心,只不過用了更冠冕堂皇的方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柳合冰冷刺骨的聲音:“陛下深夜召見內子,不知有何要事?”
房門被猛地推開,柳合站在門口,玄色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燒,像要將整個房間都吞噬。他顯然是收到了消息,一路狂奔而來,發髻都有些散亂。
趙珩看到柳合,非但沒有松開蘇晚卿,反而將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語氣帶著挑釁:“鎮北王來得正好,朕正和姨母說些家常話。”
“家常話?”柳合的目光死死盯著趙珩抓著蘇晚卿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陛下和臣的妻子說家常話,需要拉拉扯扯?需要關起門來?!”
“柳合,你放肆!”趙珩臉色一沉,帝王的威嚴盡顯,“朕與姨母說話,何時輪到你插嘴?”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姨母!”柳合怒吼一聲,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猛地沖上前,一把將蘇晚卿從趙珩懷里拽出來,緊緊護在身后,眼神陰鷙地盯著趙珩,“陛下若再對臣的妻子動手動腳,休怪臣無禮!”
“你敢威脅朕?”趙珩也怒了,兩人劍拔弩張,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
蘇晚卿被柳合護在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那是極致的憤怒和恐慌。她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兩人,只覺得無比疲憊和荒謬。他們爭來斗去,可誰真正問過她的意愿?她不過是他們權力博弈中的棋子,是他們占有欲下的獵物。
“柳合,我們走。”她輕輕拉了拉柳合的衣袖,聲音平靜得可怕。
柳合愣了一下,看著她蒼白的面容,心中的怒火稍減,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后怕。他死死攥著她的手,眼神依舊冰冷地掃過趙珩:“陛下好自為之。”
說完,他幾乎是將蘇晚卿半拖半拽地帶出了房間,快步消失在回廊盡頭。
回到房間,柳合猛地將蘇晚卿甩在地上,轉身死死地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
“說!你和他剛才在做什么?!”他聲音沙啞地問,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蘇晚卿趴在冰冷的地上,膝蓋傳來鉆心的疼痛,她卻連動都懶得動。經歷了剛才的鬧劇,她已經麻木了。
“柳合,你殺了我吧。”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我被別人搶走,不用擔心我背叛你了。”
柳合的心猛地一沉,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和絕望的表情,心中的怒火瞬間被恐慌取代。他沖上前,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來,緊緊地抱在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碎。
“不準說死!”他聲音顫抖,帶著濃濃的恐懼,“蘇晚卿,你不準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毀了整個長陵,讓所有人都給你陪葬!”
他的話瘋狂而偏執,卻讓蘇晚卿的心微微一顫。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能聽到他急促的心跳,那里面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這個男人,用最傷人的方式表達著他的在意,用最極端的手段維系著他們之間早已千瘡百孔的關系。
蘇晚卿閉上眼,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長陵的夜格外寒冷,松柏的嗚咽聲仿佛是無數亡魂的嘆息,預示著這場糾纏不清的孽緣,還遠遠沒有盡頭。而她體內的魅魔血脈,在這場極致的情緒波動中,再次悄然覺醒,只是這一次,連她自己都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她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輕盈,而柳合的臉色,卻在不知不覺中愈發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