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冰被問的顯然有些愣神,接著張了張嘴似乎就要說些什么。可正要說話時,又對上了安心的眼神。
嘴巴又有些僵住了。
這眼神……不太對。
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明明只是平視著她,可卻讓人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里里外外被看了個通透。
又好像……這雙眼睛在說話。
而此時此刻,這雙眼睛說的“話”,就只有一句:實話實說,沒事。
這感覺太別扭了。
以至于她根本想不通對方到底是怎么做到通過眼神來傳達這種意思的。可偏偏,原本的謊言在即將出口時化作了沉默,而沉默則填進了那名為誠實的熔爐之中。
她抿了下嘴角,避開了這股目光:
“感覺那個小攤很臟。”
“怎么個臟法?”
“我也不知道,明明看上去肉很新鮮,但……我就感覺那些肉血糊糊的,看著就……反胃。哪怕烤出來的味道很香,我也覺得惡心。但何導演似乎很感興趣,反復問了我幾次吃不吃,然后自己買了十串回來的。”
“……這樣啊。”
心里大概有了底后,他來了一句:
“你老家是哪里人?”
“魯省人。”
“是外遷到魯省的?”
“不是。我老家在青島,現在在煙臺生活。”
“一直在魯省?……那你爺爺奶奶那輩兒呢?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這一輩兒人去過關外么?還是說一直在關里生活?”
“這……什么意思?”
女孩顯然有些沒聽明白:
“什么關?”
“山海關啊。”
“呃……”
范冰愣了愣,但還是不明白安心的意思。可順著這話思索了片刻后,微微搖頭:
“我也不知道呢……這和我不吃那個燒烤攤的肉有什么關系么?”
她有些好奇。
在電梯里觀察著安心的臉,滿是不解。
可安心卻搖了搖頭:
“沒,就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我以為你查戶口呢。”
“哈~”
安心輕笑一聲不再回應。
但心里跟明鏡一樣……這姑娘,好像有香根兒呢。
不過具體的還是得讓老仙兒給看看。
更何況她是關里人……
一邊琢磨著,倆人一邊走出了電梯。而范冰這時候才問道:
“你剛才說……什么進不來,出不去的,是什么意思?”
“喏。”
安心往酒店大堂東邊的那塊鎮山石方向一指:
“那是鎮山石,知道它的作用么?”
“好像是……鎮宅吧?”
“可以這么理解。你就這么認為吧,它能把不好的東西擋在外面,也能鎮住這座宅子里的臟東西不能亂動。”
安心解釋完,范冰就懂了:
“所以……何導演剛才說的她自己在房間里轉了一晚上圈?”
“嗯。”
安心應了一聲,就聽女孩興趣濃濃的問道:
“所以這是風水?”
“對。”
“你為什么會懂啊?是因為那個什么……出馬弟子?”
“嗯。”
“聽上去有點厲害……”
“我問你個事兒。”
忽然,安心來了一句,接著在她納悶的目光中問道:
“你聽過《演員是怎樣練成的》這本書沒……哦不對。”
在范冰那從納悶到古怪的目光中,他趕緊搖頭:
“《演員的自我修養》。”
“……”
范冰嘴角一抽。
心說你到底是怎么把這本書和保爾柯察金給弄混的?
但無語之后,她還是點點頭:
“聽過啊,我手里就有一本。”
“……你有?”
安心眼睛一亮。
“嗯,有。這是我們學校的教材……話說你對演員感興趣啦?想試試?”
“對,我昨天在赤峰這邊逛了好多書店都沒買到。”
“你咋知道這本書的?這本書不是演員的話很難準確知道書名吧?”
“唔……”
聽到這話,安心想了想,笑道:
“因為我來自未來。未來這本書特別火~”
“切~”
范冰有些無語,又有些荒唐,但還是隨口來了一句:
“真的假的?未來的我紅不紅?”
“紅啊,紅透半邊天。”
“哈哈哈~那真好~”
顯然,她沒把這話當真,而安心也沒說出后半句話。
但下一秒,她卻說道:
“那書具體我也不知道哪里能買,不過我可以借給你呀。這種教材……感覺應該挺冷門的,你在書店買不到也正常。”
“哦?”
安心眼睛一亮:
“你帶著呢?”
“肯定呀,那本書要經常讀的。你要是想看……你是報的燕京人大對不對?這樣,我把書借你就好了,反正過幾天我就回燕京啦。你先看,等你到燕京再還我唄。”
她這話說的極為爽快。
還別說,真有點魯省人特有的豪爽之意。
而面對她的提議,安心也沒拒絕。
他現在確實很需要這么一本專業書來瞅瞅演員到底怎么個事兒。
于是直接答應了下來:
“行,那一會兒你借我,我到燕京了還給你,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
“嗯,給。”
女孩一掏兜,就從里面摸出來了兩三張名片,遞給了他一張。
安心接過來一看:
謝縉明星學院----職業演員:范冰
TEL傳呼:010-7725XXX
他嘴角一抽:
“職業演員?”
“……”
范冰眼角一抽,直接來了一句:
“書不給你了!”
“我是借……”
“那不借給你了。”
“別啊……大紅大紫冰冰姐,我錯了還不行么?”
“哈哈哈哈,你再說一遍!”
“愛聽?”
“哈哈哈哈……”
“那書借我不?”
“哈哈哈哈哈……”
女孩發出了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同時引著他抄一個方向走。
“誒,要不我教教你演員最先要做的事情?”
“比如說?”
“你想聽通俗一點的,還是文縐縐的拽詞兒?”
“通俗一點怎么講?”
“不要臉!”
“你別罵街啊!”
“誰罵街啦,是真的。演員的第一課,就是不要臉。”
范冰翻了個白眼:
“所以我才問你要聽文縐縐的,還是通俗一點的。文縐縐的說呢,這叫釋放天性,解放天性。但實際上,我們班的人自己總結的,就是不要臉。雖然說有些難聽,但卻更貼切……而且這也不是罵人,說白了,讓你演貓,你就是貓。讓你演狗,那你就得趴地上吐舌頭汪汪叫。做演員,是不能有羞恥心的。不能別人盯著你你就不好意思,別人看著你你就緊張……都不行的!”
“其實就是一個意思,出來賣,臉朝外?”
“?”
聽著安心的話,范冰愣了愣,似乎在砸吧這話的味道。
但走了幾步后,便點點頭:
“對,就是這意思。其實只要放下羞恥心,解放天性,就算是入門啦。至于接下來的事情……唔,你還是看書吧。”
“因為你也不懂?”
“……你咋那么討厭呢!”
“哈~”
安心笑著擺擺手:
“和你鬧著玩呢。不過還是謝謝你,有那本書,對我幫助挺大的。”
“嘿嘿~”
女孩笑著,倆人逐漸遠離了酒店。
她一邊四處查看,一邊再次問道:
“何導演的問題嚴重么?真的是撞鬼了?……這世界真的有鬼?”
“這個分你怎么看。”
安心跟著她的步伐,語氣同樣輕松:
“不信的人,它就是純粹的封建迷信。可如果你真的經歷過,就算不信,那也會多幾分敬畏。舉頭三尺有神明嘛,至于何導演……確實是遇到了一些不干凈的東西,但不算是什么大問題。晚上去送一送,也就走了。”
“那要是不走呢……”
聞言,他聳聳肩:
“大問題。”
范冰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了他這話的意思。
“不能吧?!……不會吧?真的那么邪乎?”
見她誤會了自己,安心解釋了一句:
“放心,別瞎想。我都給看過了,不算什么大問題。況且……你知道這里是哪么?”
“……昭烏達路。”
“誰和你說這個了?”
安心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指著腳下的土地:
“這里,是東北。”
“……不是內蒙嗎?”
“……”
本來還打算來一句“我生長的地方”的出馬弟子好懸一口仙氣沒捯飭上來。
看著懵懵懂懂的女孩,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赤峰也算東北,不信你問當地人。”
“哦哦,好吧。然后呢?這里是東北……東北怎么啦?”
“在東北,任何東西,都大不過五仙兒。老仙兒不進山海關,但在關外,沒有東西能大過老仙兒的規矩,也沒有出馬弟子送不走的玩意。”
他這話說的很正式,但談不上鄭重,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坦然。
白山黑水,萬物精明。前面,說的是地,而后面這四個字,說的就是五仙兒。
這話對于一個關內女子而言,或許沒什么分量。但吃黃桃罐頭長大的孩子都知道這句話的含金量。
而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范冰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調侃,只能點點頭,然后往一個路口一指:
“就是那。昨天就是在那買的燒烤。”
“嗯。”
安心也不再多言,直接走了過去。
范冰沒敢走太近,距離安心大概十步左右的距離。
她以為對方會掏出個羅盤,或者是某種法器之類的。可實際上并沒有,安心只是走到了路口,四周觀察了一下后,又辨別了一下方向,便繼續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見狀,她趕緊跟了上去:
“去哪?”
“那邊,應該有家人在辦白事。”
“?”
看著安心指著的一片平房,范冰滿眼的不解。
可卻還是不多問,跟著他就走進了比起主干道而言相對窄了許多的胡同。
安心走走停停,最后在范冰都快轉懵了的時候,一指前方:
“喏。”
其實都不用他指,范冰就聽見了一陣鑼鼓笙簫的動靜。
然后就看到了一座靈棚。
“……”
她嘴角一抽,全身的雞皮疙瘩莫名其妙的“唰”的一下就起來了。
“你……”
“你幫我個忙。”
安心打斷了她的話,往靈棚左右那擺放的紙人處一指:
“看到那匹紙馬了么?你過去看看,紙馬的蹄子是不是破了。”
范冰臉一白:
“別……我……我不敢啊!”
如果剛才她只是個帶路黨,可這會兒感受到了安心那“邪乎”的能耐后,哪里還敢往死人的靈棚前湊?
可他確實不方便過去。
他和死人的八字是相沖的。
想了想,他說道:
“這是何導的一個人情。”
“……”
女孩一聽,直接抿起了嘴。曾經的她在二人初見時,親口對安心說過,能被何秀瓊這種導演欣賞是很難得的,是無數小演員夢寐以求的機會。
而現在……
大概過了幾秒后,她用力點點頭:
“好,就那個……粉色的紙馬?”
“對,看一下是前蹄破了,還是后蹄破了。”
“……好。”
看著毅然決然走過去的女孩,后面的安心眼里浮現出了一抹感慨。
他算是看出來這姑娘的性格了。
說好聽點叫敢打敢拼能豁出去,可說難聽點……
為達目的誓不罷休。
是個心思很堅定的人。
難怪……
嘖。
他感慨著,看著女孩在別人家的靈棚前兜兜轉轉了一圈,然后快步走了回來:
“是前蹄,它前蹄的紙片有一道裂口。”
“……好,走吧。”
“嗯。”
女孩趕緊跟在他后面,走出了胡同口,站在陽光下,她身上那股“寒意”似乎才被驅散,忍不住問道:
“為什么要看前蹄和后蹄啊?”
“看騎馬來的東西是不是人。”
“……啥意思?”
“聽過那句成語么,馬失前蹄。”
“知道呀。”
“前蹄子破,說明招來的東西不是人。反過來,后蹄就是。”
“……?”
范冰都聽懵了:
“啥意思?還能這么解釋?這……科學嗎?”
“你要我用科學解釋給你聽?”
安心一臉無語的反問,接著擺擺手:
“行了,回去吧。只要不是人就行,一開始我還考慮要不要請悲王呢,看來不用了。”
“……好。”
就這樣,倆人又重新返回了酒店,再次敲響了何秀瓊的房門。
而房門打開后,他帶著范冰走了進去,當著一屋子人的面,指了指范冰:
“她給你當了一次探馬,你欠她一個人情。”
范冰嘴角一抽……
大……大哥。
你這……這么直白的嗎?
而還裹著被子的何秀瓊愣了愣后,有些暗淡無神的目光看向了范冰,沙啞著嗓子開口:
“冰冰,謝謝。”
女孩瞬間回神,看著何秀瓊,她猶豫了不到一秒后,便平靜搖頭:
“沒事的,何導,這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