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電回來之后，馬哲和林玉芬交代了一番之后便直接請假。

“請假？”馬忠俊聞言眉頭微挑。

他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和煦一笑。

本來他長得富態，慈眉善目的，這么一笑就更像一個寬厚長者了。

“怎么還鬧情緒了呢？”

“放心，你的功勞我都記著，遲早會給你建工作室的。”

“不過公司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需要上下一心。”

言及此處，馬忠俊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紅茶，語重心長道：

“小馬，你要顧全大局啊！”

馬哲聞言不由露出些許慚愧之色：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馬總您放心，整體風格林導都清楚了，不會耽誤后期進度的。”

“主要是寧導那邊的機會難得，那可是電影，我實在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說到這里，臉上的慚愧之色越發濃郁。

見他這么一說，馬忠俊笑容微斂，默然不語。

很顯然，現在馬忠俊有點不高興了。

不過生氣之余，他倒是有些理解馬哲的選擇。

別看這小子嘴上說的好聽，但心里肯定有情緒，這次請假就是在使性子。

然而對于馬哲的選擇，他倒是頗為認可。

畢竟寧皓如今可是國內導演屆公認的后起之秀，《瘋狂的賽車》也是圈內大熱的電影項目，別說馬哲了，就算是馬忠俊也想摻和上一手。

如果站在馬哲的角度，馬忠俊覺得他同樣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不談《瘋狂的賽車》票房當真大爆，劇組上下都會吃到一份紅利。

念及此處，馬忠俊猶豫再三還是在請假條上簽了字。

“也好，這一年來你也確實夠辛苦了，這次就當出去散散心吧。”

簽完字之后，馬忠俊還特意叮囑道：

“等《咱們結婚吧》上映，你的稿酬就按3萬/集算吧。”

“如果有什么靈感記得隨時溝通，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由此可見，馬忠俊也不止是會給員工畫餅。

面對有利用價值的員工，甜棗他也是舍得給的。

要知道3萬/集的稿酬標準放在編劇圈內，已然算得上是知名編劇的行情了。

像馬哲這種剛畢業才一年的新人編劇，能拿到這個價格的獨此一例。

故此馬哲聞言當即面露喜色，又感謝了一番方才轉身離開。

然而剛出董事長辦公室，馬哲的笑容就逐漸變淡。

不就是飆演技么，當誰不會似的！

馬忠俊既然想PUA他，那么他就配合的飾演一位恃才傲物的小年輕就是了。

否則他學表演干嘛，當真只是為了娛樂大眾嗎？

呵呵，真正高端的表演，永遠不在鏡頭前面。

……

與此同時，在馬哲離開之后馬忠俊的臉色也立刻沉了下來。

在用力的摁滅了手中的煙頭之后，只見他直接接通了魏昆的電話：

“小馬的工作暫時停一下，給他減減擔子。”

“創作中心的編劇小組這段時間你多用點心，別浪費了這么些人才。”

很顯然，馬忠俊同樣也在做兩手準備。

這段時間除了北電戲文系的畢業生之外，他甚至還從唐人、周易這些中小型影視公司挖來了六七個編劇，為的就是打造“編劇模式”。

如今慈雯的創作中心，早就不是先前的空架子了。

若非如此，馬忠俊也不會那么干脆就批了馬哲的假條。

既然馬哲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能在慈雯的培養下成長到現在的地步，馬忠俊不相信他就培養不出第二個！

就算馬哲天賦好，那他擴大培養基礎總行了吧！

且不說馬忠俊是怎么想的，另一邊的魏昆在掛斷電話之后忍不住輕嘆一聲。

“唉，年輕人吶！”

一句話仿佛什么都沒說，但又仿佛什么都說了。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魏昆是真的有些可惜馬哲。

在他看來，如果馬哲不這么傲氣，再過四五年必然能在慈雯獨當一面。

屆時他就算不提工作室的問題，為了挽留他，馬忠俊恐怕也要主動安排了。

“你說你著什么急啊！”

感慨了兩句之后，魏昆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

只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縱然馬哲愿意低頭認錯，馬總也不會當什么都沒有發生了。

這般想著，魏昆也不再糾結，起身便走向會議室給那群新人編劇上課去了。

……

話分兩頭。

離開了馬哲，慈雯這邊諸般業務照樣有條不紊的進行。

而另一邊，馬哲也終于進入了《瘋狂的賽車》劇組。

7月2號。

廈門老城區，水仙街。

充滿生活氣息的老舊騎樓中，只見劇組忙而不亂的準備各種事宜。

為了方便拍攝，劇組直接租用了上下兩層出租屋，房間里面的陳設也都是道具師從舊貨市場淘換來的各種日常用具，充滿煙火氣。

而馬哲作為劇組副導演，自然也在寧皓的指揮下不斷忙碌著。

一會兒是給九孔購買大蟑螂，一會兒是給“富婆”董姐更換睡衣。

沒辦法，在籌備的這段時間董姐又長胖了，原來的大號睡衣已經小了。

本來劇組還想勉強穿一下，卻沒想到稍微有點大動作衣服就炸線了。

“……就是超大碼……有多大就拿多大……對，還是原來的款式……”

電影拍攝就是這樣，即便已經做足了準備也總會有各種意外發生。

然而當馬哲無語的是，他這邊剛搞定服裝，寧皓那廝竟然若有所思道：

“不對，就用剛才那套睡衣！”

一邊說著只見他一邊走到鏡頭前面，站在客廳內連手帶腳的比劃著：

“董姐，待會兒你扇九孔一巴掌的時候動作再夸張一點，幅度再大一點。”

說罷他又對攝影師吩咐道：

“這樣，我們再換一種拍法，等下不要直接把鏡頭對準九孔的臉，等董姐的巴掌扇出去之后，鏡頭推進，直接對準她寬厚的后背，一定要捕捉到睡衣炸線的那一瞬間。”

攝影師杜杰聞言立刻便明白了寧皓的想法。

“明白，我調整一下角度。”

而馬哲在思量了一會兒之后，這才弄懂這個鏡頭的妙處。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個劇情：骨瘦如柴的丈夫被肥頭大耳的妻子扇耳光。

可相比于原來直接拍攝九孔被家暴的場景，寧皓這個手法顯然更……

怎么說呢，就好像讓鏡頭更有生命力。

因為單純拍攝九孔被打的鼻青臉腫，他的慘狀是看得見的。

可如果不直接拍攝九孔有多慘，只通過睡衣炸線來呈現富婆的用力之猛，再配上一下叮鈴哐啷的畫外音，那么畫面的張力瞬間就能強化許多。

畢竟畫面表達是有限的，但觀眾的想象力卻是無限的！

想到這里，馬哲不禁有些佩服。

果然，寧皓的成功并不是一句運氣好就能解釋的。

于是馬哲也不再說什么廢話，開始用心觀察寧皓是怎么工作的。

……

“咔~”

監視器后，寧皓眉頭微皺。

馬哲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這都還沒開始演呢怎么就喊咔了？

沒想到寧皓繞著他轉了兩圈之后，忽然搖了搖頭：

“不行，還是太帥了，再捯飭兩下。”

說罷他還親自拿過數字給馬哲梳了一個大背頭，而后足足抹上半瓶頭油。

怎么說呢，帥還是那么帥，不過這些馬哲看起來就像小開一樣，油頭粉面，一看就是油嘴滑舌的渣男，靠不住的那種。

見此情形，寧皓這才滿意的笑了。

“對了，待會兒你的語速盡量快點，要拿出精英銷售的范兒來！”

馬哲聞言當即了然：“帶貨？放心，我懂！”

不就是忽悠“家人”嘛，他太有經驗了。

雖然他后世直播帶貨的那幾回攏共就賣出了幾百塊錢，但套路還是會的。

想到這里，馬哲心中一動當即朝化妝師找了找手：

“托尼姐，把你的小梳子和小鏡子借我用一下！”

隨即只見馬哲把小梳子和鏡子插在西裝的上衣口袋了。

寧皓見狀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頓時滿臉笑意。

“誒~你這個想法不錯，就這么來。”

片刻之后，只見寧皓重新坐回監視器后。

“第58場，三鏡，二次”

“action！”

隨著場記小哥打板退下，只見黃博衣著寒酸的走進這間墓地“4S店”。

馬哲只是掃了一眼，都沒有起身便懶洋洋道：

“先生，我們這里是高檔社區，禁止吸煙的……”

話未說完，看著黃博一臉豪氣的摔在展示臺的美元，馬哲頓時面色一變。

只見馬哲立刻帶著前臺小妹熱情的迎了上去，滿臉堆笑。

沒辦法，干他們這行的最喜歡的就是暴發戶。

因為只有暴發戶才會死要面子充大款，真正的有錢人反而會斤斤計較。

“先生，一看您這氣質就知道不同凡響，我們這里是高檔社區，上風上水，地下CBD，人生后花園，按均價僅售人民幣三萬元整，絕對值得一生典藏！”

看著鏡頭前馬哲好似電視購物主持人一般亢奮的語調，寧皓那叫一個滿意。

這味兒，簡直太正宗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干過銷售呢！

不過最讓寧皓滿意的是，馬哲雖然演的是一個幽默的橋段，可是他本人卻沒有絲毫刻意搞笑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經。

因為有些話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才是最荒誕的幽默！

“請看這邊，全市的樓價都在漲，有沒有~有沒有！絕對有升值的空間了我告訴你！另外我們公司最新還推出的新的服務項目【十八相送】！一水黑，看上去就像黑社會！有沒有！有沒有！要的就是氣氛！絕對的莊嚴肅穆，絕對的氣勢如宏！”

只見馬哲一個勁的在那里嘚吧嘚，壓根不給黃博開口的機會。

黃博幾次欲言又止，馬哲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反而越發熱情的推銷著：

“搭靈堂，送紙錢，喪葬服務一條龍！我實話跟你講喔，這么好的服務我天天在這里上班，恨不得都給我自己來一套！”

說罷馬哲還熟稔的掏出小鏡子照了照，還用小梳子修了修，那叫一個自戀。

當看見這一幕，寧皓終于忍不住笑著喊道：

“過！”

馬哲見狀一遍擦著汗一遍笑著道：“不用保一條了吧？”

寧皓聞言不由哈哈一笑：

“不用，這條的臨場發揮太好了，再來一條反而多余！”

黃博聞言亦是頗為佩服道：

“馬哥你這演技真是沒誰了，我差點沒接住！”

黃博此言一半是恭維，一半是真話。

畢竟沒有誰比他這個對戲的演員感受更深了。

剛才馬哲演戲時的狀態他差點都懵了。

不過隨即他倒是絲滑的借著的這個反應，將角色的懵逼演繹的恰到好處。

這種荒誕不羈的劇情，這種一本正經的表演，任誰來了都只能說句厲害！

或許這種荒誕，才是黑色幽默的真正底色！

而馬哲也靠這段不到三分鐘的戲份，贏得了整個劇組的佩服。

一開始眾人還以為他來客串只是玩票。

可自從看過這段表演之后，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多了一絲認可，喊馬哥的時候都多了幾分認真。

只是馬哲自己卻有些感慨。

明明寧皓這段劇情是諷刺當下老百姓“死不起”的荒誕場景。

但恐怕連寧皓自己都沒有想到，二十年后老百姓依舊面對著這樣巨大的“殯葬壓力”，“地下CBD”“人生后花園”不再是一句調侃，而是冰冷的現實。

因為某些墓地的價格，已經實實在在比同城的房價還要高了。

為此從事殯葬行業的相關公司，甚至能做到上市的規模！

只能說有時候現實比電影還要荒誕可笑！

……

當晚，收工之后。

寧皓一邊吃著飯一邊和導演組梳理明天的工作內容。

作為副導演的馬哲，自然也位列其中。

不過當導演組的其他人都離開之后，寧皓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只見寧皓撓了撓頭，猶豫片刻還是認真道：

“老馬，我和你說句實話，我覺得你有當影帝的潛力！”

“如果可以的話，不妨試試表演這條路！”

寧皓是真的把馬哲當兄弟，才會給出這個建議。

然而他卻不知道，馬哲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謝了！”

馬哲沒有多說什么，朝寧皓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