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俯視著洞穴中那兩個緊緊相擁的瘦小身影，臉上先是劃過一絲獵人發現獵物的興奮，隨即又被困惑所取代。

“兩個？維瑟弗尼爾那家伙的預言不是說，我命定的弟子只有一個嗎？難道他的占卜出了岔子？”他低聲自語，視線在兩個孩子身上來回掃視，“等等，這男孩身上的氣息……有點意思。”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邁開腳步，打算走近些看個究竟。可剛走了兩步，他卻猛然頓住，嘴角咧開一個百無聊賴的弧度。

“哦？不知不覺間，小蟲子倒是圍上來了啊。”

不知何時，那些四處搜刮幸存者的入侵士兵已經發現了這個孑然一身的男人。

或許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無數的士兵都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天穹之上，那遮天蔽日的龐大艦隊，也緩緩調轉了艦首，猙獰的殲星炮口開始積蓄起毀滅性的能量。

恐慌如瘟疫般在士兵們的通訊頻道中蔓延。

“是他！是他！！”

“不！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顆偏遠的星球上！”

“完了！全完了！面對他……我們都會死！！”

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尖嘯，化作嘈雜的電流聲，刺耳無比。

男人卻只是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仿佛被一群蒼蠅攪了清凈，臉上盡是嫌惡。

“看來不先清理一下蟲子，就沒法和這兩個小東西好好說話了啊。”

話音剛落，他微微抬起了右手。

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收到了總攻的信號，地面與天空同時作出了回應。

成千上萬道能量光束與實體彈丸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艦隊主炮那足以撕裂大陸板塊的恐怖能量也匯聚成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一齊朝著那個男人傾瀉而下！

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將整片廢墟照如白晝。普通人在這強光下根本無法睜眼。

但霍雨浩，憑借著他那與生俱來的靈眸，看清了。

他看見了，那個男人只是隨意地，打了個響指。

“啪。”

一聲并不清脆的響聲，伴隨著一道無形的能量波動，從男人周身猛然擴散開來。

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足以熔化鋼鐵、蒸發城市的能量光束，在接觸到那道波動的瞬間，竟如同脆弱的玻璃一般，悄無聲息地碎裂、崩解，化作漫天飛舞的光粒子，美麗而致命。

波動沒有停歇，繼續向外擴張。

它觸及了最前排的士兵。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無論是他們手中的武器，身上的裝甲，還是他們的血肉與骨骼，都在那一刻，化作了一縷微不足道的青煙，被風一吹，就徹底消散在了這個世界上。

后面的士兵目睹了這神罰般的景象，恐懼徹底擊潰了他們的心智，轉身就想逃。

但那波動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他們剛邁開腿，那道無形的漣滅之墻便已追上了他們，將他們輕輕包裹，然后吞噬殆盡。

短短三秒，地面上那支聲勢浩大、足有五千人的入侵軍團，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不！還沒完！

那道能量波動仿佛沒有盡頭，消滅了地面的一切后，它依然在擴張，直沖天際，向著那如蜂群般密密麻麻的龐大艦隊涌去！

接下來，發生了讓霍雨浩此后數百年都無法忘懷的一幕。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湖面，天空蕩開了一圈圈漣漪。

最外圍的艦隊在接觸到能量波動的瞬間，轟然爆炸！橘紅色的火焰剛剛綻放，卻又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詭異地定格在空中。緊接著，那團火苗急速向內坍縮，連帶著飛船扭曲的金屬殘骸，一同消弭于無形，連一絲空間褶皺都未曾留下。

一艘，十艘，一百艘……

爆炸與坍縮接連不斷地在空中上演，宛如一場盛大而詭異的無聲煙火秀。

又過去了十秒鐘。

天空，終于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璀璨的繁星再一次照耀這片飽受蹂躪的大地。而先前那支覆蓋整個天幕，給這顆星球帶來毀滅與死亡的龐大艦隊，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干凈得令人心頭發寒。

霍雨浩被眼前的一切徹底震懾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大腦一片空白。

而那個男人，對于自己剛剛彈指間抹去一支星際艦隊的壯舉，臉上卻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他就那樣站著，神情淡漠，仿佛只是走路時，無意間踩死了一窩吵鬧的螞蟻。

那是一種發自骨髓的，對生命的極致漠然。

“你……”霍雨浩用盡全身的力氣，艱難地想從喉嚨里擠出聲音。

但男人卻先一步開了口，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情緒：“別問對活下去毫無價值的問題，那是在浪費你的時間。”

他邁步走到霍雨浩所在的廢墟洞口，緩緩蹲下身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注視著洞里奄奄一息的男孩，用一種極不正經的、仿佛在逗弄路邊野貓的語氣說道：“喂，小東西，想死還是想活？”

霍雨浩死死地盯著這個男人。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有太多的事想說。為什么救我們？你是誰？那些人……但理智告訴他，面前這個男人不想聽這些廢話。

他只想知道答案。

“活……”

他艱難地張開干裂的嘴唇，用盡最后的氣力，吐出了這個字。

聽到這個回答，男人的嘴角終于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

“想活是吧，行，那我就先把你們從這堆破爛里弄出來。”

說著，男人伸出那只剛剛抹平了一支艦隊的大手，一只手抓住了霍雨浩的身體，另一只手抓住了絲柯克。

接下來，沒有小心翼翼的拆解救援，沒有溫柔體貼的搬開瓦礫。

有的，只是最原始、最野蠻的暴力。

那雙手，用霍雨浩完全無法理解的恐怖巨力，硬生生地，將他們兩個從緊緊擠壓著的廢墟之中……拽了出來！

“撕拉——”

霍雨浩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撕裂了。不，不是感覺，是事實。

他被甩在地上，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片廢墟。他看見自己的右臂、右腿、連帶著右邊的半片肩膀和幾根斷裂的肋骨，都還卡在瓦礫的縫隙里，像一件被扯爛的破布娃娃的零件，永遠地留在了那里。

更要命的是，他看到一塊奇怪的、血淋淋的組織，那是他半邊的肺葉，因為這粗暴的拖拽而被活生生拉碎了。

一股寒意從心底涌起，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急忙扭頭看向身旁的絲柯克。

她的情況同樣凄慘。她那纖細的四肢，竟也因為這野蠻的“救援”，被盡數扯斷，留在了黑暗的廢墟中。那張昏迷中沾滿灰塵的小臉上，也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劇痛和絕望如潮水般涌來，霍雨浩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黑夜已經變成了第二天的黃昏。

廢墟中燃燒的火焰早已燃盡，只剩下裊裊的黑煙。那個男人就在不遠處的空地上，重新燃起了一簇篝火，安靜地坐在火邊，一動不動，像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像。

那只救了他們的大老鼠，正躲在遠處一塊巨石后面，瑟瑟發抖，滿臉畏懼地偷看著這邊。

霍雨浩動了動，想看看自己的身體。他驚愕地發現，自己被扯斷的右肩處，那恐怖的傷口已經被一層新生的、粉紅色的血肉覆蓋。正是這些新生的組織堵住了致命的創口，才讓他吊住了這條命。

他看向身旁的絲柯克，她斷掉的四肢處，也同樣長出了新鮮的肉芽。也就在這時，她發出一聲微弱的嚶嚀，似乎也要醒了。

“哦？看來，另一個小東西也要醒了。”

男人站起身，走到了絲柯克的面前。

絲柯克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這個高大男人的身影。那雙迷茫的眼眸里，瞬間充滿了和霍雨浩之前一模一樣的疑惑、驚愕與不解。

男人沒有多余的廢話，在此刻，問出了與之前完全相同的問題。

“你，想死還是想活？”

虛弱無力的絲柯克表情有些錯愕，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她在片刻之后，艱難地點了點頭。

男人看到她的回應，沒有任何表示，轉身走回篝火邊，重新坐下。

突然，他的手上憑空出現了一把比他人還要高的猙獰巨劍。在霍雨浩錯愕的眼神中，他隨手一揮。

一道勁風閃過。

那只躲在遠處、曾經奮力挖掘救出他們兩個的大老鼠，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悲鳴，頭顱便沖天而起。無頭的身體抽搐了兩下，倒在血泊之中。

眼前這一幕，讓霍雨浩徹底呆住了。

他看著那個男人，又看看大老鼠已經失去生命的軀體，他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走到老鼠尸體旁，用巨劍嫻熟地斬下兩條肥碩的后腿，然后將其中一條直接串在大劍之上，架在篝火上炙烤。

滋滋的油響和肉香很快彌漫開來。

男人將那塊烤得焦黃流油的肉拿了起來，走到霍雨浩面前。

“吃吧。”

話音未落，那只抓著烤肉的大手，便粗暴地撕下一塊，不容拒絕地、強硬地塞進了霍雨浩的嘴里。

肉一入口，霍雨浩胃里便是一陣翻江倒海，他想吐。

這并不是因為覺得這肉惡心，而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現在正在咀嚼的，是曾經將他們從死亡邊緣刨出來的恩人。

但下一秒，霍雨浩的眼神卻變得無比堅決。

他強忍著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心，用力挪動牙齒，將那塊肉一點點磨碎，咬爛，然后狠狠地吞入了腹中。

當那塊肉劃過喉管時，眼淚終于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但他死死咬著牙，沒有發出一丁點哭聲。

“哦？居然吃下去了，”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霍雨浩，“我還以為，你會把它吐出來呢。畢竟，這老鼠做了什么，你可是全程見證了的。”

霍雨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夢囈般的、空洞的聲音自言自語。

“三次……這是，第三次……”

“什么？”男人挑了挑眉。

“媽媽……父親和母親……這個星球……還有……它。”

霍雨浩緩緩抬頭，看向那具已經冰冷的老鼠尸體。

“是……它，救了我。但……我太弱了，我……無法，從你手中，保護它。所以……”

他的聲音顫抖著。

“我必須……活下去。”

“等等，這是什么邏輯？”男人似乎被他逗笑了，“你是想說，你只是一個想茍延殘喘的懦夫嗎？”

霍雨浩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直視著男人的眼睛。

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再也沒有了孩童的怯懦與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脫了生死的、冰冷刺骨的決意！

“我……要活下去！”

“我……要修煉！”

“我……要變成最強者！”

“我……要守護我所見過的……一切美好！”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帶著血與火的味道，回蕩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之上。

“你！很強！對吧！所以！請你！教導我！收我為徒，讓我變強！”

說完，霍雨浩用盡僅剩的左手支撐著身體，將頭顱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看著這個只剩半邊身子的男孩，看著他決絕的姿態，男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了一陣狂放至極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你！太有趣了！想要守護所見過的一切美好？天真到讓人發笑的愿望！但我喜歡！！”

笑聲震得地上的碎石都在跳動。

男人一把抓住霍雨浩僅剩的左手，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讓他與自己那雙燃燒著灼灼光芒的眼睛對視。

“很好，小東西，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不過，成為我的徒弟，可并不是什么好事。給老子記住了，我叫蘇爾特洛奇。當然，我那些熟人也喜歡叫我‘極惡騎’。而這片宇宙的其他人，則喚我為——最大的災劫！”

男人的聲音里充滿了戲謔與瘋狂。

“所以，小東西，你準備好……面對此世，最深沉的恐懼和絕望了嗎？”

于是那一天，在這顆被屠戮殆盡的星球廢墟之上，霍雨浩拜入了名為蘇爾特洛奇的男人門下。

他也從一個地獄，墜入了另一個更加深不見底的煉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