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

他當然知道學院會來人。那封寄往史萊克的信，是他親手寫的，字字句句都描繪了霍雨浩的驚世駭俗。

可他預想中，來的最多是監察團的幾位老師，隨著他現在想法的轉變，他甚至已經盤算好了說辭，如何避重就輕，如何將這潭水攪渾，讓學院不再追查。

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來人會是他的玄祖。

是史萊克學院的定海神針，穆恩！

難道學院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止是霍雨浩，還有小雅……她那吞噬生命力的天賦，在玄祖這等強者的眼中，真的能瞞過去嗎？

一瞬間，冷汗浸濕了貝貝的后背。

藤椅之上，穆恩那雙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仿佛只是剛睡醒。“回來了？”

他語氣和藹，目光落在唐雅身上，透著長輩的關切：“看樣子，你們這一趟很順利。小雅，成功晉級魂尊了？”

唐雅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與不安，抬起手。藍銀草武魂浮現的瞬間，兩黃一紫三個魂環在她腳下律動。

穆恩輕輕點頭：“好，好啊。唐門重現往日榮光，指日可待。”

這句場面話說完，他的目光終于如實質般，落在了那個最不起眼，也最引人注目的身影之上。

“想必這位，就是霍雨浩了吧。”他笑得溫和，就像任何一個村口的鄰家老人。

但霍雨浩的目光卻依舊冰寒，沒有半分松動。

“你是誰。”

三個字，沒有敬語，沒有疑問，只有冷硬的質詢。

貝貝心頭一跳，剛想開口圓場，穆恩卻已緩緩從藤椅上站起。他揉了揉自己的腰，動作遲緩，但那佝僂的背脊卻在站直的瞬間，變得異常挺拔，絲毫不見老態。

“年輕人，別那么大戒備心。”穆恩的笑容不變，“至于我是誰，剛才貝貝不是說了嗎？我是他的玄祖。你要是不嫌棄，就喚我一聲穆老吧。”

他掃了眼風塵仆仆的三人，擺了擺手：“先進鎮子，找個地方好生休息一番，再說其他。”

唐雅和貝貝都有些遲疑，腳下像生了根。

霍雨浩卻已經率先邁步，面無表情地走入了鎮子的牌坊。

穆恩看著他的背影，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口中呵呵笑道：“呵呵呵，看來是個不懂禮貌的年輕人啊。”

說罷，他也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跟了進去。

貝貝和唐雅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駭與茫然，只能硬著頭皮，快步跟上。

幾人返回了云浩客棧。

柜臺后，霍云兒纖細的手指正撥動著算盤，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她看見霍雨浩回來，臉上立刻綻開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快步迎了上去。但當她的目光越過兒子，落在緩步跟來的穆恩身上時，那抹笑意瞬間凝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小雨浩，這位老客人是來找你的。”她聲音壓得很低，飛快地說著，“我說你不在，他卻還是在客棧里住了兩天，非要等你回來。”

霍云兒的眼神里充滿了隱晦的擔憂。這個老人看似普通，但那份從容與氣度，絕非常人。

霍雨浩卻只是輕輕拉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著安定的力量：“媽媽，沒事的，我會解決。”

霍云兒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對上兒子那雙溫柔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的眼眸，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最終只是疼愛地撫了撫霍雨浩的頭發，轉身回到了柜臺后，只是那撥動算盤的指尖，再不復先前的利落。

霍雨浩回頭，冰冷的目光與穆恩投來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隨即他便不再理會，徑直上了樓。

穆恩看著霍雨浩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身影，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困惑。他嘴唇微動，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那孩子身上的……不是邪魂師的氣息。但那股讓人心悸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東西……”

這位和藹老人的目光，在這一刻深沉如海。

……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

霍雨浩并沒有待在自己的房中，他獨自一人來到鎮外，站在一處僻靜的荒野上。夜風吹拂著他的短發，他卻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紋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穩而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他沒有回頭。

“來了。”

霍雨浩的語氣依舊冷淡，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穆恩緩步走到他身側，臉上還是那副和藹的笑意：“看樣子，你并不意外我會來找你，甚至還專門挑選了這么一個僻靜的地方。”

霍雨浩終于側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從今天第一眼開始，你的視線就一直在我身上。這足以看出，你的目標是我。”

“呵呵，目標？”穆恩笑著搖了搖頭，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說法，“不，我只是聽說，這里出現了一個以魂士之身，碾壓魂尊的天才，甚至還在沒有魂環的情況下，復制了對手的魂技。”

他的聲音頓了頓，那和藹的笑容未變，但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刺破夜色。

“我只是出于好奇，所以來這里看看。看看出現的，到底是一個真正的天才怪物，還是……”

穆恩的聲音驟然壓低，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重。

“……還是一個，憑借邪惡秘法偽裝自己，甚至篡奪他人身軀的陰邪之輩！”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穆恩的目光如實質般，一寸寸地審視著霍雨浩，似乎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看穿。他之所以親自來此，確實是為了確認。確認霍雨浩，究竟是貝貝信中所描繪的那份驚世駭俗，還是另有隱情。

斗羅大陸，已經有多久沒有出現足以改變世界的天才了？

穆恩活了二百多年，看得太清了。除了萬年之前，那位橫空出世，以一己之力擊潰武魂殿，令世間再現神跡的海神，之后的一萬年，整個魂師體系都仿佛被釘死在了一個框架里。

所有的一切，都循規蹈矩，再無寸進。

也正因如此，當日月大陸的魂導師帶著他們那無堅不摧的魂導器呼嘯而來時，斗羅大陸的魂師們才會節節敗退，顯得如此無力。

雖然這些年，史萊克也在奮起直追，甚至新開辦的魂導系，已經隱隱能與傳統的武魂系分庭抗禮。但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個殘酷的問題——傳統的魂師體系，在這股新的洪流面前，注定要式微，甚至被淘汰。

穆恩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并非守舊之人，否則也不會力排眾議，讓魂導系在史萊克生根發芽。可眼睜睜看著一個時代的落幕，他心中怎能沒有嘆息？

魂師體系，需要變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他也一直在物色，在尋找能夠引領這場變革的人。在他的設想中，或許將武魂與魂導器進行更深層次的結合，才是魂師體系在這個時代最好的出路。

然而，就在這時，貝貝的那封信，如同一道驚雷，劈入了他這潭死水般的心湖。

他至今都記得，當讀到信中內容時，那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的心臟！一個魂士戰勝魂尊？這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并非沒有見過。史萊克從不缺怪物。

但真正讓他震驚的，是貝貝在信中描述的，那個少年在戰斗中對魂力本質那超乎想象的理解！

而最后，當他讀到那個少年，竟能單憑純粹的魂力，就模擬出對手的魂技時，他整個人都因為極度的興奮而顫抖起來！

這……這是何等的天賦！這根本就是對魂力運用的降維打擊！

從這封信中，他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傳統武魂體系在變革中，不僅能跟上魂導器的發展，甚至……將其超越的希望！

而這個名叫霍雨浩的少年，就是這一切的關鍵！

但興奮過后，二百多年風雨養成的冷靜讓他迅速沉淀下來。他明白，如此驚才絕艷的表現，固然可能是天縱奇才，但也可能是……那些通過殘忍邪術返老還童，甚至直接奪舍他人軀殼的邪魂師。

那些東西，他見得太多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穆恩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沒有將這件事告知海神閣的任何一人，而是獨自一人，悄然來到了這里。

他要親眼見一見這個霍雨浩。

他要親手確認，這個少年，到底是值得他和整個史萊克學院傾盡所有資源去培養的天之驕子，還是一個讓他失望透頂，需要他當場出手，將其徹底滅殺的邪魂余孽。

可當他真的來到這里，真的見到這個少年之后，穆恩卻發現了一個比邪魂師更加嚴重，更加讓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問題。

他，堂堂九十九級的極限斗羅，史萊克學院的定海神針，龍神斗羅穆恩——

居然，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十歲的孩子！

他的精神力如同浩瀚的海洋，足以探查世間萬物的本源。

可當他試圖探查霍雨浩時，卻仿佛撞上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虛空。那不是任何形式的能量壁壘，更像是一種本質上的“無”，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超越了他認知極限的存在。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