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貝貝和唐雅從各自的帳篷之中走了出來。

溪邊，那個身影已經在了。

霍雨浩依舊在揮舞著手中的短劍，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鋒芒畢露，帶著破開空氣的銳響。

但和昨天不同的是，當貝貝和唐雅一想到那柄短劍所蘊含的恐怖重量時，一股怪異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那不是在練劍，那簡直是在用凡人之軀對抗山岳。

看著兩人出來，霍雨浩收劍歸鞘，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多余。他瞥了一眼兩人，吐出一個字。

“走。”

聲音冰冷，不近人情，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石子。說完，他便自顧自地轉身向前走去。

經過昨天的相處，貝貝和唐雅也有些適應了。他們沒有多說什么，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跟上了霍雨浩的步伐。

或許是昨天摸透了兩人的極限，今天霍雨浩的行進速度明顯慢了許多。這刻意的放水，讓貝貝有些哭笑不得。

“小雅老師，我們這是被霍小兄弟當成累贅了啊。”他壓低聲音，試圖開個玩笑。

然而，貝貝的話卻沒有得到唐雅的回應。

他回頭看去，卻發現唐雅的眼神有些游離，整個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腳下甚至差點被一根樹根絆倒。

直到貝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啊！貝貝，你……你剛才說什么？”

“你怎么了？”貝貝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擔憂。

唐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搖了搖頭：“沒事，可能昨天沒休息好。”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方的霍雨浩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

貝貝和唐雅都疑惑地看著他。

霍雨浩側過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越過貝貝，精準地落在了唐雅身上。

“心中有負擔，不僅會擾亂心神，也會讓揮劍的手變得遲鈍。”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直刺人心，“如果不將心中所想壓制，或徹底解決，再前進，對你們來說將是死路一條。”

他的話雖然不重，但在唐雅聽來，卻無異于一道晴天霹靂，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響！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衣擺被她無意識地扯得有些變形。松開，又攥緊，如此反復。

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迎向霍雨浩的目光。

“霍小兄弟，我可以……和你聊聊嗎？就……我們兩個。”

霍雨浩沒有回應，只是沉默地轉身，向著一旁更為茂密的灌木叢中走去。

唐雅見狀，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貝貝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伸出手，又無力地垂下。他想問，想問唐雅到底有什么事需要背著自己，有什么話不能當著他的面說。

可看著唐雅那決絕的、甚至帶著一絲悲壯的背影，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問，只是將手收了回來，心底涌上一股說不清的失落與擔憂。

……

林中一處僻靜的空地，霍雨浩停下了腳步。

唐雅跟在他身后，腳下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環境里顯得格外清晰。她掙扎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了。

“你……知道了吧。”

霍雨浩回過頭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什么。”

唐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周圍所有的勇氣都吸入肺中。她攤開手掌，一株柔弱的淡藍色小草悄然浮現。

“我的武魂，是藍銀草。和那個傳說中的唐門先祖，所擁有的武魂一樣。”她的聲音有些干澀，“但我，好像沒有他那么強大的天賦。不知為何，我的藍銀草，卻擁有著另一個……隱藏的天賦。”

話音未落，以她的雙腳為中心，一圈圈淡藍色的藍銀草開始瘋狂地向外蔓延。

但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隨著這些藍銀草的生長，它們周圍的灌木、野花，甚至是腳下青翠的草地，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發黃、最后化為死寂的灰敗。

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那一瞬間被抽干了。

當唐雅收回武魂時，她周圍已然出現了一個直徑數米的、生態禁絕的圓形區域。

“吞噬……”她嘴唇顫抖著，說出這兩個字，“吞噬其他生物的生命力，這……就是我所擁有的天賦。一個……邪惡的天賦。”

她抬起頭，惴惴不安地看向霍雨浩，準備迎接他眼中可能出現的任何情緒——驚訝、恐懼、厭惡，甚至是殺意。

然而，什么都沒有。

霍雨浩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這一刻，唐雅徹底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看樣子，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的自嘲，“是在給我創造那套功法的時候知道的，對吧。”

昨天，她在深度感悟那套新功法時，就發現了其中的玄妙。

那功法不僅完美契合她的身體狀況，甚至還隱隱牽動了這個她一直拼命想要隱藏起來的“天賦”。每次運轉功法，她的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地將周圍極其微弱的生命力吸入體內，轉化為她自身的力量。

雖然吸收的量微乎其微，并沒有對周圍的環境造成任何影響，但這個發現還是讓她驚恐萬分。

因為她知道，功法能有這種作用絕非偶然。

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有這個天賦，才如此為她量身設計的！

他知道了，自己有成為邪魂師的潛質！

在這個時代，一個可能成為邪魂師的人，哪怕并未犯下任何惡行，也依舊會招來所有魂師的唾棄與追殺！那是一條不歸路！

唐雅的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她看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問道：“所以……面對這個隨時可能墮落成邪魂師的我，霍小兄弟……霍雨浩，你……打算怎么處置我？”

霍雨浩的眼眸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那冰冷的面容上，此時竟帶著一絲疑問，與……憐憫？

沒錯，就是憐憫。

“天賦，邪惡？”霍雨浩開口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腔調，像是在確認一個自己從未聽過的荒誕概念，“你是在說，力量本身，就帶有善良與邪惡的屬性，對嗎？”

他的話讓唐雅一愣。

但她別無選擇，只能咬著牙，將自己一直以來所堅信的、也是這個世界所有魂師都認同的道理說了出來。

“需要吞噬他人的生命力，用其他生命的性命，用無數尸山血海才能成就強大！這樣的天賦，難道還不夠邪惡嗎？！”

她的話語情真意切，充滿了悲愴與絕望。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霍雨浩的笑聲。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從低沉的輕笑，逐漸變成了肆無忌憚的大笑。這笑聲里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滿滿的嘲弄與譏諷，仿佛聽到了世間最荒誕無稽的笑話。

這是唐雅第一次見他笑，卻比他任何時候的冰冷都更讓她感到寒冷。

“力量……天賦……竟然還有善惡之分？”

笑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霍雨浩那肅殺冰寒的聲音，以及從他身上轟然迸發而出的，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氣場！

“荒謬。”

狂風驟起！

那股無形的氣場如同實質的沖擊波，讓四周的樹木都為之瘋狂搖曳，樹葉簌簌作響，驚得棲息在枝頭的鳥雀發出一片哀鳴，慌不擇路地向遠處逃竄！

這股氣勢同樣狠狠地撞在了唐雅的身上，將她震懾得幾乎無法呼吸。

但緊接著，發生了更讓她驚訝，甚至驚恐到靈魂都在顫栗的事情！

霍雨浩輕輕抬起了手。

一道紫黑色的、充滿了不祥與毀滅氣息的能量，如同毒蛇一般，從他的指尖緩緩流出，沒入了旁邊一棵足有兩人合抱粗的大樹之中。

下一刻，那棵大樹仿佛“活”了過來，開始以一種違背所有常理的方式瘋狂扭曲、增殖！

樹干上猛然長出了動物才有的血肉組織，虬結的筋脈、蠕動的肉塊、不斷開合的肢體……甚至還有一顆顆布滿血絲的巨大眼球和一張張無聲嘶吼的嘴巴！

然而，這些畸形的組織又在出現的瞬間開始腐爛、崩解、湮滅。

大樹就在這瘋狂的畸變與湮滅中，迅速枯死，最后化作一捧飛灰，隨風飄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這一幕，看得唐雅天靈蓋一陣發涼，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著霍雨浩，看著他那張依舊平靜的臉，眼中只剩下難以置信的、極致的恐懼。

她早該想到的！

一個擁有如此超乎常理力量的少年！

一個發現她有邪魂師天賦，卻并未聲張與揭穿的少年！

是什么讓他如此強大？

是什么讓他理所當然地接受自己“吞噬”這種邪惡力量？

答案……只有一個！

唐雅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念頭！一個答案在她腦海中瘋狂滋生。

霍雨浩！

他是邪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