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的那個午后，陽光透過稀疏的林葉，灑在溪邊的鵝卵石上。

他，還是那個剛剛逃出公爵府，滿心仇恨與迷茫的少年。饑腸轆轆下，溪里的魚成了唯一的慰藉。火焰舔舐著魚皮，油脂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就是那個時候，他們出現了。

一男一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從林子里毫無征兆地竄出。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直勾勾地盯著他手里的烤魚，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大大咧咧地問他賣不賣。

他沒要錢，分了他們一人一條。

吃完，他揮手告別，繼續向著星斗大森林的深處走去。

那之后，便是天旋地轉的墜落，無盡的黑暗，以及一個全新的、燃燒著戰火與絕望的世界。

那兩個分食烤魚的少年少女，成了他此生見過的，最后兩個“故鄉”之人。

三百年，彈指一揮間。

眼前的男女，與記憶中的面容緩緩重合。一股難以言喻的悵然涌上心頭，卻又在瞬間被冰冷的警覺所取代。

貝貝臉上的溫和笑容徹底僵住了，他可以發誓，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叫霍雨浩的少年。可對方那句“是你們？”，仿佛在說一個分別了許久的老友。這詭異的感覺讓他背后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一貫溫文爾雅的語調問道：“這位……霍小兄弟，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霍雨浩的視線從他們臉上移開，眸中的漣漪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化為一潭死水。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們不記得，或者說，他們還沒“經歷”過。

“不認識。”

冰冷的兩個字，像兩塊冰砸在地上。

“讓開。”

說完，他便要繞過兩人，徑直上樓。

“等等！”貝貝心中一急，下意識伸手去拉霍雨浩的胳膊。

然而，他的手卻撈了個空。霍雨浩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只一個微小的側身，就讓貝貝的指尖擦著他的衣角滑過。那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一絲多余，仿佛只是隨意的漫步，卻又蘊含著某種無法言喻的韻律。

好快的身法！貝貝心中駭然，他自問在同齡人中，自己的鬼影迷蹤已是翹楚，可在這個少年面前，竟如同孩童學步。

眼看霍雨浩就要踏上樓梯，唐雅心一橫，猛地沖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堵住了樓梯口。

霍雨浩的腳步終于停下。

他沒有看唐雅，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周圍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

“我說過，讓開。”

那聲音不響，卻像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直接刺入唐雅的耳膜，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凍結。那股從少年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讓她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不是人，是魔神。

可是……她不能退。

為了給慘死的父母報仇，為了那背負在身上的、振興唐門的使命，她沒有時間再等了！這個機會，她必須抓住！

“霍……霍小兄弟！”唐雅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卑微與哀求，“可以……可以給我半刻鐘的時間嗎？就半刻鐘！讓我把話說完！”

霍雨浩終于將視線轉向她。

沒有回應。

沉默，是比拒絕更可怕的壓力。

下一刻，他動了。

一只手，快如閃電，帶著撕裂空氣的輕微嘶鳴，徑直抓向唐雅纖細的脖頸。他要像扔垃圾一樣，把這個擋路的女人扔出去。

貝貝目眥欲裂，想要上前阻止，卻發現那股濃厚的殺意同樣將他死死釘在原地，他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完了！

唐雅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那只手爪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前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

就在這時，一個溫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從柜臺后傳來。

“小雨浩，不可對客人無理。”

是霍云兒。她甚至沒有抬頭，依舊在撥弄著算盤，聲音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他們有什么話，就讓他們說完吧。不然我想，就算你現在把他們扔出去，他們也應該不會死心的。”

霍雨浩的手，在距離唐雅脖頸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了。

他回頭，看了看正在算賬的母親。那張專注而溫柔的側臉，讓他眼中的殺意緩緩褪去。他收回手，轉身走向旁邊一張空著的客桌。

“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

他坐下，身體靠著長椅，雙臂環抱在胸前。

話音落下，那籠罩著貝貝和唐雅的恐怖殺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唐雅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她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后背。剛才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小雅，你沒事吧？”貝貝連忙上前扶住她，看向霍雨浩的眼神里，敬畏已經攀升到了頂點。

他湊到唐雅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急促地說：“太危險了！我們還是算了！回學院找老師，大不了再欠一份人情！”

唐雅卻搖了搖頭，她的眼神雖然還有些后怕，但更多的卻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決然。她推開貝貝的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服，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仿佛坐在王座上的少年。

接下來的時間里，唐雅和貝貝將他們此行的目的、遇到的困境、以及那張從麻子手中得來的地圖，毫無保留地全部攤開在了霍雨浩面前。

霍雨浩沉默地聽著，視線在地圖上掃過。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用紅色油墨標注的“千年曼陀羅蛇”的位置時，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所以，我們想請您作為我們的引路人，帶我們去這兩個地方的其中一處。”唐雅的聲音里充滿了懇切，“獵獲魂環的事情，我們會自己解決，絕不勞煩您動手。至于報酬……價格方面一切好談，您看，怎么樣？”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霍雨浩，然而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霍雨浩的沉默，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唐雅幾乎喘不過氣。聯想到他那深不可測的實力和注定不可限量的未來，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

她咬了咬牙，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您愿意幫助我們，我唐門至寶——《玄天寶錄》，包括其中記載的所有絕學，都將任由霍小兄弟您……學習！”

“唐雅！你瘋了？！”貝貝震驚地失聲喊道，“那是鎮宗之寶！是唐門立身之本！你怎么可以……”

“貝貝，不要再說了！”唐雅猛地回頭，眼神堅定得可怕，“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再次轉向霍雨浩，目光灼灼：“霍小兄弟，這個報酬，您可以答應嗎？”

霍雨浩終于抬起了頭。

他看了看一臉決絕的唐雅，又瞥了一眼旁邊又急又氣的貝貝，最后，視線落回到地圖上的那個紅點。

他站起身。

“明天未時，客棧門口。”

“過期不候。”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上樓梯，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他……他答應了！”唐雅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喜悅沖垮了所有的恐懼和緊張，她幾乎要跳起來。

貝貝看著唐雅那張雀躍的臉，心中的萬般疑慮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苦笑。他點了點頭，只是那看向樓梯方向的眼神里，警惕之色又濃重了幾分。

……

霍雨浩而言，他們給出的報酬，他根本不在意。

無論是錢財，還是那所謂的《玄天寶錄》，在他眼中都與路邊的石子無異。在師父蘇爾特洛奇那足以顛覆宇宙法則的力量面前，斗羅大陸這些所謂的絕學，不過是孩童的把戲。

他之所以會答應，原因只有一個。

那張地圖。

那個標注著曼陀羅蛇的位置。

在他的記憶中，三百年前，他與那兩個少年少女分別后，繼續前行，最終失足墜入時空裂縫的地點，就在那片區域的附近！

半年來，他一直在尋找。他走遍了星斗大森林的外圍，卻始終找不到任何線索。那個曾經吞噬了他的裂縫，仿佛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而現在，線索自己送上門來了。

在與三百年前幾乎相同的時間點，三百年前見過的那兩個人，拿著一張指向三百年前出事地點的地圖，來請求他的幫助。

這是他半年來，距離那個秘密最近的一次。

他必須去確認。

那條裂縫，是否還存在？

如果裂縫還在，那就意味著，他那視眾生為螻蟻，視毀滅為樂趣的師父——蘇爾特洛奇，有了一條來到這個世界最便捷的通道。師父的詛咒，隨時可能降臨。

但……如果裂縫還在，那是不是也意味著，他，霍雨浩，也有可能通過它，回到那個一切都還未發生的過去？回到那個星球，在艦隊降臨之前，將他的養父母，將他的姐姐絲柯克，從那場末日浩劫中拯救出來……

兩種截然相反的可能，像兩條毒蛇，瘋狂地撕咬著他的內心。

不過，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還有一個更加讓他警覺的問題。

這兩個人的出現，這條尋找半年而不得的線索的突然浮現……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

或許……

在這個他闊別了三百年的故鄉，也有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在幕后操控著名為“命運”的絲線呢。

想到這里，他的唇角，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冰冷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