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今年三月下旬。
一伙兒行商途徑龍州臥牛山的時候,被臥牛寨大當家帶人給圍住了,原以為不過是普通的打家劫舍,卻未曾想到,那伙兒行商不僅武功高強,甚至還有短弩這種大殺器。
一番沖突下,臥牛寨的山匪損失慘重,大當家亦是被對方所擒。
這個時候,殘余的臥牛寨山匪大概也回過味兒來了,這哪里是行商,分明是偽裝成行商的朝廷鷹犬。
畢竟,普通人哪里能配備朝廷明令禁止民間私有的短弩!
閻闊海說到這里的時候,陳珂就猜到了一些東西,這些裝成行商的人應該是宗勛衛,而且還是從肅州一路盯著魏云之女不放的幕后“黃雀”。
“然后呢?”陳珂倒了杯茶。
“然后啊。”
看了眼前的這位公子一眼,不知道這位公子到底想聽什么,想了想,閻闊海最后還是決定知道啥說啥,以免加入自己的看法從而犯了忌諱。
“臥牛寨的二當家連夜去了黃羊府褚家莊,找江湖綽號‘義薄云天’的褚敬思褚莊主尋援,這位褚莊主在整個北方江湖上名聲赫赫,不僅武藝高強,而且為人很講義氣,仗義疏財,那些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江湖人,只要去褚家莊尋他都能給找個活路。
因此,褚家莊在北方朋友眾多,許多綠林人物都拜其為大哥,隱隱有綠林頭領之勢。
那臥牛寨的大當家,曾經在褚家莊呆了兩年,與那褚敬思褚莊主有舊,聽到此事后他立即發動道上的兄弟打探,后來知曉人還沒死,是被那伙人一路帶到了撫州地界。
褚莊主又帶人星夜兼程來了撫州,在半路上遇到了那批行商,并且攔在了他們的前面。”
說到這里,閻闊海的神色稍稍有些古怪。
“褚莊主對那隊人言明,他與臥牛寨大當家的情誼,希望能從中說和,但那些人并未賣褚莊主面子,雙方沒談攏就此打了起來。
據事后跑掉的人說,對方的那位頭領,一身內家功夫已臻至化境,乃是江湖中頂尖高手的層次。
褚莊主不敵對方,最終失敗被擒,聽說后來被關押在撫州城大牢之中。”
“他出事之后,褚家莊到處奔走,如今撫州來了許多天南地北的江湖人物,大多都受過他的恩惠,因此都想要將他從大牢中救出來。”
“最近這一個月,撫州城大牢不知道被這些江湖人物闖入過多少次,人應該是沒救出來,后來有一些消息說,州府因為這些江湖人物天天搗亂不堪其擾,最后將褚莊主轉移到了宗勛衛的衙門之內看管了起來。”
嗯,事情也不復雜,陳珂也聽懂了。
怪不得上次徐安寧來福運樓的時候,曾說過近日撫州城有些亂,讓他多加小心,原來是這個亂法。
還有昨天晚上在松山腳下,寒山子那些人在半路劫道,是因為盯上了張恒這些人,因為陳珂參與了宴會,以為他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純粹的以為只要抓住了一個權貴公子當肉票,就可以逼迫對方家里施加壓力,從而能從衙門的手里換回那個什么義薄云天褚敬思?
嗯,當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離別閻闊海后,陳珂又吩咐項春,讓對方注意下撫州宗勛衛衙門,讓他查一查,對方最近都在干些啥,魏云之女是不是還在他們手里。
只是,陳珂并不知曉的是,眼下的宗勛衛其實正在找他。
……
撫州宗勛衛衙門。
宗勛衛撫州正使伍正雄品了口香茶,然后看了一眼坐在其旁,正盯著桌面鐵珠出神的連蒼。
“連大人還在想著那個黃泉道主?”
連蒼,字震霆,宗勛衛從四品武官,實任拱衛司副使。
拱衛司是宗勛衛內部的“特殊”部門,受司正和大宗勛衛左右將軍管理,其具體管轄的事物就算是伍正雄知曉的都不多。
不過,伍正雄畢竟是臨陽侯府出身,在宗勛衛同樣是老資格了,且二者品級相同,因此就算是連震霆有欽差大臣的屬性,他也太可不必過分放低姿態。
什么事配合就是了。
當孫子可不行。
“伍大人身為撫州的地頭蛇,竟也沒有這位黃泉道主的消息嗎?”
在連蒼猶如蒼鷹一般銳利的眸光注視下,伍正雄依然面不改色地說著:
“連大人說笑了,什么地頭蛇,不過是為朝廷盡忠的忠犬罷了。”
連蒼聞聽,忍不住眉頭一皺。
這狗皮膏藥,躲了他好幾天,今天終于出現了。
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在撫州北市被那個所謂的黃泉道主一次性殺了數十好手,之后追逐魏云遺寶又分兵去了關外,導致眼下人手不足,連蒼是不太想和眼前這位宗勛衛撫州正使伍正雄打交道的。
哪怕他有權利要求本地宗勛衛配合他的差事。
但因眼前這人在宗勛衛是出了名的刺頭,不收錢不娶妻,連上司都不巴結還總對著干,不然也不會被扔到雍國的最北端任州正使了。
但那位神乎其神的黃泉道主,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身為武癡的他,對于能將鐵珠當床弩一樣打出去的手段,極為感興趣。
甚至為了追查這位神秘的家伙,連蒼甚至將監視徐魏余孽的事情,都轉交了本地的宗勛衛來配合辦事,從而有更多的事情追查那廝,結果一回頭才發現徐魏余孽的人竟然跑了。
想到這里,他偏了下頭,盯著伍正雄開口問。
“伍大人,黃泉道主神秘莫測,武功神乎其神,消息全無還情有可原,但姓魏的那個丫頭可是在你手里丟掉的,怎么,伍大人在等我給你收拾這個爛攤子?”
“巧了。”
伍正雄猛地一拍大腿:“這兩天州府出現了一件極為稀奇的事兒,有人花40萬兩銀子買了一匹異種龍馬,那人招搖過市之時,引起了全城轟動,我手下的一個校尉正好在湊熱鬧的時候,在淤荷巷某處宅墻碰到了那丫頭,連大人啊,你說這巧不巧你說?”
連蒼瞇著眸子,面無表情,但心里卻反應了過來。
怪不得這貨躲了我好幾天,今天竟然敢現身相見,原來是找到了人。
“人拿下了?”
“那倒沒有。”伍正雄翹著二郎腿,淡定地品了口茶:“呵……忒!
不是連大人說的嘛,我們只負責看著人就行,人什么時候抓,到時候得請示拱衛司。”
眼下撫州只有連蒼一位拱衛司的頭頭,說是請示拱衛司,言下之意不就是請示他嗎?
“路線。”
連蒼伸出了修長的手。
伍正雄看了一眼,那是一張猶如白玉的手,毫無瑕疵。
作為一個武人,伍正雄清楚的知曉,這張手的主人,要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要么就是一位精通內家功夫的絕頂高手。
連蒼顯然不屬于前者。
“伍大人?”
“哦哦,看我,年紀大,總是愣神。”
伍正雄拍了拍腦袋,然后抬起下巴,示意門口站著的李肅,將地址交給這個討厭的家伙。
“大人!”
李肅從另一人手中拿到紙條,這才恭敬地遞給連蒼。
“嗯。”
接過紙條,連蒼看了一眼,然后手掌一握,再次攤開手后,那張紙條竟然已碎成了粉末狀。
“連大人好功夫!”
伍正雄拍手驚贊道。
連蒼沒有回應,而是站起身想走。
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下,回頭問了一句。
“異種龍馬?”
“呃,有什么問題嗎?連大人?”
“伍大人,此等祥瑞出現在北疆,你難道沒有上報朝廷嗎?”連蒼瞇著鷹眸,神色淡漠:“順便將那招搖過市的家伙控制起來,此等祥瑞,又豈是普通人能覬覦的,得到了也只是個禍端,還不如獻給皇上……”
說著,連蒼還沖著南方抱了抱拳。
“懂,我懂,但這種上報祥瑞之事,就交給連大人了。至于控制人什么的,人家又沒有犯什么大雍律例,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一個,我也不怎么好隨便抓人嘛!”伍正雄笑著說,但最后一句,他卻變得正色起來:“濫用公器私抓良人,這可是犯了大雍律例啊!”
“哼。”
連蒼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朝著正堂之外大步走去,只有淡漠的聲音傳遞過來。
“等我處理了徐魏余孽,再去親眼看看伍大人口中的那個所謂的良家子到底是什么人,有沒有犯我大雍律例!!”
見連蒼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伍正雄搖了搖頭。
“果然,上邊只要下來人,總喜歡搞事情,到時候人家犯沒犯事,還不是你們說的算!”
“大人。”
伍正雄的心腹李肅突然開口說了句。
“天色也不早了,若是沒有其它要緊的事情,屬下就先回去了。”
“回去干嘛?”
伍正雄詫異地看了李肅一眼。
“你一沒父母,二沒婆娘,光棍兒一個,啥時候這么顧家了?”
李肅攥著拳頭,放在嘴唇邊兒上,從而掩飾尷尬。
他本就生的瘦小,且唇紅齒白,較為秀美,在加上沒有喉結,導致許多人暗中嘲笑他是兔爺。
否則以宗勛衛的好差事,娶了婆娘還不是手拿把掐?
“咳咳,大人有所不知,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我打算回去吃點好的。”
“我請你呀?”
“大人還有錢嗎?這個月的俸祿怕是又沒了吧?您現在的兜里說不定比我兜里都干凈。何況,我還想給我娘上柱香,畢竟,兒的生日,娘的苦日。”
說著,李肅的眼睛也稍稍有些濕潤。
“好了好了,受不了你,一個大男人總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的,怪不得人家罵你為兔爺,好了好了,去吧,快去,多上一炷香,記得記我賬上!”
李肅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什么叫記你賬上?這事兒也能記賬?
“那,屬下告辭。”
“嗯,去吧。”
伍正雄背對著李肅,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另一只手里,則從書架上拿下了一本書卷在翻看。
直到李肅離去,伍正雄才翻開幾頁,然后才恍然道。
“差點忘了,我TM也沒吃飯呢。”
“回家吃飯。”
“啪!”
藍皮兒的書卷扔到桌上,伍正雄負手離開正堂。
一陣涼爽的過堂風吹拂而來,猶如嬉戲的孩童,頑皮地掀起了書卷的一角。
搖晃地燈罩下,隱約能看到一行字。
“李肅,武寧廿四年正月初七,臨城普縣人,其父李墨成,官至征北軍親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