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肅慎縣三班衙役總捕頭,江湖綽號鐵砂掌的閻闊海便在縣衙的不斷催促下,帶著快班衙役乘坐吊籃下了城墻。
一路步行至傍晚,十幾人才磨磨蹭蹭地,趕到了蔡家堡的地界。
“頭,強人該跑光了吧?”
衙役們心肝膽顫。
四大家族可是肅慎豪強,家家豢養鄉兵上百,這樣的富戶人家有堡壘護持都同樣被破,他們幾個拿著差刀和風火棍的衙役若是碰到了狠人,那不是上桿子送人頭嗎?
看著遠處依舊冒著青煙的廢墟,閻闊海則是臉色難看的點了點頭。
“別發呆了,看看有沒有活人,各自散開查驗痕跡。”
“是,頭!”
閻闊海則是走到了田地里,剛剛路過這里的時候,地上的一些痕跡一眼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蹲下身子抹了抹混合凍土和冰雪的硬殼,手掌用力的捻了捻,還丈量了下印記的寬度。
片刻后,他又看向了車輪和大量軌跡延伸的方向。
那個方向,好像是鳳霞谷。
閻闊海皺了皺眉,滿是風霜的臉頰上,略顯不解。
夜幕將近,他隱約的呢喃聲,漸漸傳遞開。
“除了牛車,怎么還會有馬呢?”
“變馬匪了?”
……
“他們哪來的馬?”
“一群山匪,他們要馬做什么?”
“誰賣給他們的?這怎么允許呢?”
“反了!”
“反了??!”
……
肅慎縣衙。
縣令、縣丞、主薄、巡檢都在大堂內,皆是面色鐵青。
肅慎縣內,發生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他們除了臉面無光之外,還有深深地恐懼!
一縣之地,出現了土匪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們竟然還擁有了馬匹!
大雍本就缺馬,一群擁有至少數十匹馬的土匪,來往迅捷,來無影去無蹤,就縣衙養的那幾匹老弱追都追不上人家。
而且,今天敢屠滅塢堡,明天是不是就敢沖入縣衙殺官造反了?
“反了!反了!本縣要派兵剿滅這伙膽大包天之徒!”
聽著縣令大人的怒吼聲,巡檢的臉上稍稍有些尷尬。
畢竟,這原本該是他的活兒啊!
當然了,眼下可不是出頭的時候,以前又不是沒和那伙兒土匪打過,與“飛天神刀狼丙綸”那一戰可謂死傷慘重,戰敗后除了上下打點之外,巡檢司可還花費了不少撫恤銀子給那些兵丁家屬,但許多銀子直到現在縣里還都沒給補齊呢。
那可都是他的錢!
前車之鑒,誰還敢領兵剿匪?
巡檢沒接聲,但縣丞和主薄都在附和,就仿佛城外塢堡被破,好像掘了他們家祖墳一樣。
考慮到回來時,看到的許、陳、蔡、張四家的仆役匆匆離去的身影,以及角落里尚未來得及搬走的幾個大箱子,閻闊海若有所思。
“大人,匪是一定要剿的,可如今那些山匪氣候以成,連許、陳、蔡、張四家的塢堡都被一夜攻破,以縣城這點兵力,想要剿匪,無異于杯水車薪吶!”
看著縣丞似乎在向著自己,巡檢連忙附和點頭。
嗯,不枉我當初送你那么多銀子。
可這個時候,縣令卻偏過頭,用一種幾乎能殺人的目光看了巡檢一眼,巡檢則是訕訕地低下了頭。
片刻后。
“那你說該怎么辦?”
縣令又把這個皮球踢了出去。
縣丞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旁邊幾個大箱子。
“這樣吧,我們不如上報府里,請府尊定奪,若是府里肯派些兵丁相助,那群山匪定然是手到擒來!”
“這……”
縣令似乎有些遲疑了。
縣丞看了一眼縣令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什么,當即低聲說道。
“大人,這件事情,瞞不住的,別說縣城露出的像篩子一樣,就算是那四家,也不會忍氣吞聲的,畢竟這是掘了他們的根兒??!”
縣令掃視眾人一眼,將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見眾人都是一副贊同的神色,思考片刻之后,才不得不長嘆一聲。
“哎,也只能如此了!”
縣丞知曉,縣令這一聲長嘆絕對不是因為憂國憂民,而是因為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影響他的仕途,以及,此次被四家塞的銀子,可能大部分都要用于府城方面的打點,從而心疼錢財所致!
至于府城到時候什么反應,什么時候派兵?
不重要。
做事留痕,流程規范,責任落實,逐級上報。
剩下的關他屁事!
而且,他也深知上級衙門的效率,也清楚鳳霞谷的地勢以及冬季行軍的難度。
因此府衙那邊就算是有動作,至少也得等氣溫回暖,冰雪消融之后了……
……
縣城之內的氛圍,堪稱風聲鶴唳。
許、陳、蔡、張自顧不暇,原本安排在聚賢樓盯梢的小廝,自然因人手不夠被撤了回來。
畢竟,聽說光從城外塢堡廢墟里拉尸體的牛車都是一眼望不到頭,尸體多的,四大家族的幾座宅院放都放不下,有些甚至干脆擺在了街道上。
一時間,肅慎縣可謂半城白縞,棺材、白燭、冥紙等事物更是供不應求,有老漢甚至把多年預留的棺材賣出了12兩的天價。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塢堡被滅竟然還間接的拉動了縣城車馬行業與殯葬行業的GDP,讓無數從業者受益匪淺,甚至還有不少人還因此過了個肥年!
四家雖然心疼錢,可古人嘛,都講究個入土為安,何況,這里面死去的大多可都是四大家族的親眷族人。
誰敢不管,家屬就敢鬧事,都是給本家賣命的,若是不聞不問,還想不想在宗族混了?
四家本就元氣大傷,若是自絕于宗族,肅慎縣這個地方,大概也就沒法呆了。
因此,哪怕花錢如流水,也得咬牙忍著。
但這筆血債,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狼、丙、綸!”
……
傍晚,衙門散衙之后,刑房典吏張青緊繃的面孔松懈了些。
又是平安無事的一天!
雖說最近風霞山匪掀起了不小的動靜,但對張青來說,他能怎么辦?
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罷了。
愛咋咋地吧。
不過,回到家里,推開房門,待看到坐在自己床上,似乎等待自己的熟悉身影,張青瞪大了眼睛,卻忍不住眼皮一跳。
“你!”
“你怎么還敢跑到城里來?”
“不要命了?”
是麻三兒。
“我為何不敢?”
麻三兒笑吟吟地看著張青。
后者咽了口唾沫,喉嚨滾動。
“我……”
“我勸你冷靜。”
身后,寬闊的手掌突然搭在了張青的肩膀上,他頓時嚇了一跳。
竟然還有人?
“好……好漢饒命!”
“好漢饒命??!”
張青跪下想要磕頭,但麻三兒卻攔住了他。
“張典吏,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殺你的,反而是來送好處給你的?!?
張青抬起頭,似乎在印證著麻三兒的話。
“真、真的?”
“真的。”
“什、什么好處?”
……
似乎是為了應對肅慎縣上報府城,準備派兵圍剿鳳霞山匪的報復,一伙疑似鳳霞山山匪的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潛入了城內,強攻縣衙!
賊子兇猛,以一敵十,仿佛傳聞中的綠林高手。
在衙役及縣令家丁的“頑強”抵抗下,卻也節節敗退,要不是巡檢司的兵丁,以及鐵砂掌閻闊海帶了大量的三班衙役及時趕來支援,縣令這會兒大概都會被這伙兒強人給活剮了!
但哪怕是“擊退”了山匪,縣衙人員也是死傷慘重,各種衙役、兵丁、小吏不說,縣令的私兵更是死了個干凈,甚至就連主薄和典史都死在了縣衙里。
事后,衙門還發現一直未曾露頭的巡檢慘死家中,疑似被賊子活活砍死!
事情鬧大了!
而且,那伙人“逃跑”之際,還大鬧縣城,將許、陳、蔡、張四家在縣城的宅子又給“犁”了一遍,殺人無數。
報復完后,這伙強人才闖出縣城,一路宛若無人之境。
四大家族這下算徹底完了。
尤其是主脈方面,幾乎被殺絕。
縣令人都麻了!
肅慎百年未有之大禍事,這下要遭!
烏紗帽不保啊!
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以至于大牢之內,離奇死了一名吏房司吏,都已經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幾天后,來自于府城的嚴厲“申飭”卻讓縣令暗中松了口氣。
當然,他大概也明白,暫時沒有丟掉烏紗帽,是因為眼下府城還需要他穩住肅慎,以及花費不菲打點的銀子產生了作用。
何況,府城也不想某些事情暫時鬧大。
縣城方面,善后工作還在進行。
收斂遺體,發放撫恤。
這個時候,這個錢不能省,得出!
不然要出更大的大亂子的!
嗯,殯葬行業疑似再次迎來春天!
縣衙方面,因為事發時是白天,導致死了不少小吏,衙門也重新調整任免了一批新吏,當然,重要的是縣令也收了一批銀子回回血。
至于死去的主薄和巡檢,據消息說,州府方面已經上報鎮北都督府了。
嗯,為啥不是上報朝廷呢?
雖說是兩位九品官員的任免,以前的確是需要朝廷吏部來任免的,但這里是遠離中原的北疆,天高路遠不說,因為直面東夷、胡酋等外族,局勢復雜,常年又時有戰事,屬于特事特辦之地。
因此,當今鎮國公除了是鎮國公、右柱國、特進榮祿大夫、鎮北大將軍之外,前年初,還因功被朝廷加封了“都督北境諸軍事”的職銜,鎮國公節制整個北疆蒼、撫、龍三州一十二府所有的文武要員及兵馬,三品以下文武官員可自行任免,堪稱是大雍北境殺生予奪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