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蠢

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還是把她弄哭了。方才因為嘔吐而涌出的淚水又一次塞滿了眼睛。若在平常，雨天有車接送，沒有車，也有叫來的車等她。方才太過委屈忍不住撥出去的電話掛沒有訊息。她自己叫一輛車也好，但就是看著雨，忍不住的哭泣。

周圍的人以為她是不是拿到了絕癥的化驗單子，不敢勸慰，只能在旁邊看著。那么美的一個姑娘，如果是患了什么樣絕癥，這世界對她不是太過不公平？后來終于有年長的走上前，問她怎么樣了，這一問，她哭的更狠了。這里面是有幾分羞愧難以躲閃，她連被別人同情的資格也沒有，只好快速的從門診大樓逃離出來。

她知道自己應該是小毛病，忍不住又幻想病入膏肓才好，大約太過無聊才會想這樣的自虐吧，其實說到底還是小姑娘的任性。真正到了要進檢查室，反而慌了。

一個胃鏡檢查，攪得她痛不欲聲，但對她真正的病因不過是隔靴搔癢，能解她病患的人，怕是要把她的筋骨扯斷才能讓她浴血重生。所以啦，飲鴆止渴有時候也不是一個壞辦法。

一個老人站在醫院門口賣雨傘，喊住她要不要買一把。車流來往，把老人擠到一邊了。

她只好慌亂的拿著手機掃碼付款，然后接通了網約的電話卻怎么也找不到車在哪里。

明明撐著傘，等坐上車的時候，才發覺半個身子都濕了。

怎么可以這么狼狽，不過是想念的人不在身邊而已，惹得她淚眼模糊，仿佛全世界都在與她為敵。

發出的信息依然沒有回應，反倒是車子晃動間，她看著手機幾欲作嘔。胃內曾經裝填過太多美食，原來每一份都是今天痛苦的罪孽。

是她的淚水一直不散嗎？網約車主是一名大姐，開了小半程忍不住打聽她的情況：“怎么哭了呀，妹子。”

她說：“從醫院出來的，哪有好心情的。”

后來她想，也不是沒有。能不被病痛所擾而心內喜悅去醫院的，不是還有婦產科嗎？她也去過，然而，依然是痛苦。身體連同心理都散落于那一張病床之上。

下車的時候，網約車大姐說姑娘你住這里多好，這么好的小區，還有什么傷心事呢？

因為雨，她不想掏門禁卡，門口保安認得她，直接給她開門了。雨中的行道樹蔥翠碧綠，幾層高大的枝葉蔓延起來的時候，那個夏天，她就是從這里還始把自己隱藏起來。

上樓的電梯，上上下下好幾次，等到門口一層的人走進來，看到她站著不動有些吃驚時，她才想起，原來她忘了摁樓層。

去醫院的時候忘了關窗戶，外面的雨有一些淋到屋內，風吹起了窗簾，順便把她窗前桌子上的稿紙也卷了起來，在屋內肆意的跌落。

以為避開一些電子產口可以讓時光過的慢一點，稿紙上的手寫體歪歪扭扭，原來沒有半點美感，空落落的就把時間荒廢掉了。

趕快關上了窗，把廢紙團一團扔到了紙簍里，忍不住去看手機，依然沒有半點信息。

大約是飛機還沒有落地，于是她的心也就被阻隔在了萬米高空之上。回過頭，忘了自己家鄉已在何處。

化驗單子上沒有太嚴重的癥狀，醫生說讓她注意飲食與生活作息。熬夜已成了常態，既然白天見不得光，那么所有的歡愉只能在夜里報復性的滋長。獨處的時候，她在深夜一個人走到小區門口，她等外賣騎手來并非小區不能進，而是她想看一看在深夜里，有多少是與她一樣，顛倒了歲月。

偶爾從枝蔓之間看到某一家窗戶亮著；也有從前路拐過來的燈光里面，有人搖晃著走下車并撒出幾聲囈語。只有這個時候，她才確信自己并非獨處，這個世界上還有那親的人陪她共存于這個夜晚。

前些時她開車回家，返程回來時，母親做了各式的小吃放到她車上，然而在她起動車要走的時候，母親忽然說要讓她愛護身子，不要瞎折騰。

聽得出母親話里有話，是不是發現了自己身上的某個秘密嗎？她只好含糊的答應倉惶而逃。

后來發覺小時喜歡吃的東西，長大了竟然一點也不迷戀。母親的食品堆滿了冰箱，成了發霉的過期產品丟掉之時，她把她的過往也丟掉了。

而今，冰箱里塞滿了另幾種食物，且是已做好成品一盒一盒的堆著，她只需要加熱一下就好，吃完了，大概人也就要回來了。食品是有保質期的，但愛情的期限，絕對不會是一萬年。電影中的臺詞，怎么能當真呢。就算當了真，哪一個不是以悲劇結尾。

前時她是去旅行了，回來的時候，竟然沒能再見上一面。應該是走之前，他來了這里一趟。房間里是他忙碌過的氣味，閉上眼睛，氣味可以轉化成人形攏向了她。他在這里忙碌了多久？是一天？兩天？本來她匆匆趕回，在他離開之前再使些小性子，撲空之后，胃也空了，面對著一冰箱的食材她的胃痛的痙攣。

她從冰箱內拿出一個盒子，新鮮的水果被切成各種形狀，連擺放位置都替她拿捏的準確，她拿起一塊，未吞咽之前，忽然間失神了。

曾經席間的酬酢歡顏遠離之后，她開始在日光下緩慢生長，只是不時疼痛發作的胃病才讓她又一次想起那些不眠的夜晚。她在外面散步，然后上樓。寂寞像是濃重的咖啡，她睡不著，只好忍不住的飲酒。醉到對著鏡子自觀，媚眼如絲的心疼啊。曾經是被他疼愛的看著，但大多數，只能給自己看。

其實，他遠行已不止第一次，是她守的時間越久，心內越是不安。那天點著燭光，忽然的想起了自己年紀，對他說：我要老了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停了。她下了樓，走到后面的花圃，雨后的花正開的艷，只有兩側的櫻花樹下，花瓣碎了滿地。

手機忽然響了，傳來了信息聲。只是他幾句平安的話語，就沒有了聲息。

回到樓上時，她吃光了所有水果，給他發信息說：我今天去醫院了。只是胃有一點小毛病。

她知道這個時候他是不回信息的，這些自怨自艾與其是說給他，倒不是安慰自己。

晚上的時候接到通知明天全員核酸，她發信息給他說：要做好防范哦。

夜晚的夢上，夢到他回來了，陪著她去醫院。她在胃痛中醒來，去翻看手機。仿佛斷了網絡，任何消息都沒有。

第二天她排著隊慢慢向前。她與許多人一樣都低著頭用手機打發時間。

忽然間看到他更新的一條動態，安靜的山野之中，他一家三口幸福的自拍。

她坐下來，習慣的張口，但身子僵住了。醫護人員讓她抬頭，她想啊啊的叫，卻失了聲。棉簽刮過口腔壁，都做過多少次了，但她這一次沒有忍住，淚水還是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