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上的熱氣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把林野裹得喘不過氣。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混著臉上的灰，在下巴上劃出一道黑印。鋼管壓在肩上，銹跡蹭到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背心上，留下星星點點的褐紅色，像極了他藏在床底的那輛舊自行車——車把纏著膠布，車架上布滿掉漆的斑駁，卻總在深夜被他擦得發(fā)亮。

“小林，發(fā)什么呆！”工頭的吼聲從腳手架那邊傳來，“這根鋼管再不運到三樓，今天的活計別想結(jié)！”

林野“哎”了一聲，咬著牙直起身。十七歲的肩膀還沒完全長開，被鋼管壓得微微內(nèi)扣，可步子邁得穩(wěn)當。他知道，這根鋼管能換五塊錢，夠妹妹買一套數(shù)學試卷。至于他藏在床底的自行車，那是連想都不敢大聲想的東西——上次媽看見他在巷口練車，把車鎖砸了扔進垃圾桶，哭著說“咱家不是供你瘋玩的地方，你爸躺醫(yī)院等著救命錢”，那聲音至今還像針一樣扎在他心里。可有些東西就像野草，壓得越狠，鉆得越深。

深夜十二點，工棚里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林野悄悄摸出鑰匙，打開工棚后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沿著圍墻溜到堆放廢料的角落，推開幾塊木板，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露了出來。這是他從廢品站淘來的，車架是幾十年前的老款，鏈條銹得轉(zhuǎn)不動，他蹲在路燈下用煤油擦了三個晚上，手指被腐蝕得脫皮，才讓它重新能轉(zhuǎn)。

他跨上車，腳剛蹬了半圈，鏈條“咔噠”一聲卡住了。林野低罵一句，蹲下來擺弄鏈條，指尖被蹭出一道血口子。他沒吭聲，往傷口上吐了口唾沫，繼續(xù)埋頭修理。

“小伙子，這么晚還修車？”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林野嚇得差點坐到地上。他猛地回頭，看見路燈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頭，手里拎著個搪瓷缸，正瞇著眼看他。是住在隔壁巷子的陳叔，聽說以前是個教練，后來不知為啥退了休，每天揣著個缸子在巷口晃悠。

林野慌忙把車往廢料堆里藏，臉漲得通紅：“陳叔，我……我隨便看看。”

陳叔沒說話，走過來蹲下身，手指在車架上敲了敲：“永久牌加重型，當年能騎這車的都是漢子。你把中軸拆下來看看，肯定是缺油了。”

林野愣住了。他修了半個月，愣是沒發(fā)現(xiàn)中軸的問題。

陳叔從口袋里摸出個小油壺，遞給他：“往里面滴三滴，不能多，多了會沾灰。”

林野猶豫了一下，按他說的做了。果然，鏈條轉(zhuǎn)動時順暢了許多，連“咔噠”聲都輕了不少。

“你這車架角度不對，”陳叔看著他跨上車試騎，突然開口，“膝蓋超過腳尖兩指，重心太靠前，長途騎下來膝蓋會廢的。”

林野猛地剎車，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些天他總覺得膝蓋隱隱作痛，還以為是累的。

“你喜歡騎車？”陳叔呷了口缸子里的茶，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鏡片。

林野低下頭，腳尖在地上蹭出個小坑：“不……不喜歡，就是閑得慌。”

陳叔笑了，笑聲里帶著點過來人特有的通透：“喜歡就承認，又不丟人。我年輕的時候，為了騎車，把分配的鐵飯碗都砸了，比你膽大多了。”他指了指林野的車，“這破車練不出啥名堂，下周周末早上五點，去城郊的盤山公路，我?guī)憧纯瓷督姓嬲尿T車。”

說完，陳叔轉(zhuǎn)身走了，藍布衫的背影在月光里晃晃悠悠。林野愣在原地，手還握著車把，掌心的汗把車把上的膠布浸得發(fā)潮。他抬頭看向城郊的方向，那里的盤山公路像一條沉睡的龍，藏在漆黑的山影里。

他不知道，這晚的月光和一句隨口的邀約，會在他布滿鐵銹的青春里，軋出一道通往遠方的輪痕

第二天一早，林野把鋼管扛得更賣力了。他算了算，再干二十天，能攢夠換中軸的錢。至于周末的盤山公路，他沒敢跟任何人說，只是在心里悄悄數(shù)著日子——還有五天，四天，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