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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燈山海

  • 杭州傾戀
  • 煋燑
  • 3716字
  • 2025-07-21 01:53:42

電燈太多了,亮得發噎。1929年西湖博覽會絲綢館里,幾千盞燈懸著,潑下熔銀似的白光。人臉青白,影子淡得沒了??諝獬淼煤埽PQ絲的暖腥氣,混著刨花水、雪茄煙、新漆味,沉沉地淤在喉嚨口。

林晚舟站在自家“錦云記”猩紅絲絨的展臺后,背脊筆直得像新繃的絲線。十八歲,裹在一身素白杭羅旗袍里。

料子是光緒年的貢羅底子,經了“西湖玉泉水”浸潤,燈光下,活水似的淌過她年輕的曲線,幾乎看不見經緯紋理。窄窄的掐腰,下擺開了衩,沒鑲沒滾,連盤扣都是同色料子絞的。右肩斜繡一枝玉蘭,蘇繡的針腳細得化在光里,花苞將開未開。

在這滿堂姹紫嫣紅、遍地蘇繡粵繡爭奇斗艷的場子里,她這一身,淡得像洇了水的宋人畫,眼看要化在強光里。

“快瞧!林家的小姐!”“這身行頭,‘錦云記’的壓箱寶吧?”“嘖嘖,那繡活!”嘁喳聲鉆進耳朵。

晚舟眼皮也不抬,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展臺上一匹同樣素米色的月光羅邊緣。水一般的流動感還在,只是被這強光一逼,顯出幾分生硬的僵直。

父親林守業的聲音,隔著攢動的人頭和嗡嗡的聲浪,硬邦邦地砸過來:

“都家那邊,”他下巴朝對面努了努,聲音壓得低,卻字字清晰,“人堆得水泄不通,都錦生那張臉,都快笑成朵菊花了。咱們這頭,冷冷清清,像后娘養的?!?

晚舟沒抬眼,指尖從羅料上移開,怕汗漬污了那層水色絲光。

“他那絲織畫,自然討巧,印著三潭印月、雷峰夕照,洋人買去當畫片兒掛。”她的聲音不高,像玉磬輕輕一碰,穿透嘈雜,“我們這羅,是貼身穿的筋骨,懂的人,自然會來?!?

“筋骨?”林守業鼻子里哼出一股短促的氣,手習慣性地伸進長衫側邊的暗袋,捻著幾枚冰涼的銀元,“這年月,懂‘筋骨’的能有幾個?看的是熱鬧,買的是個新鮮花哨!你看那邊幾個洋婆子……”

話音未落,斜刺里,一道極亮、極刺目的白光,伴隨著“嘭”的一聲輕響和一股嗆人的焦糊味,像一條毒辣的鞭子,狠狠抽在展臺上那匹月光羅最核心的位置!

晚舟的心猛地一沉。她一步搶上前,指尖帶著微顫撫向那被強光灼過的地方。微溫。絲線特有的涼滑感下,透出被瞬間炙烤過的、細微的僵直。更刺眼的是,那被強光直射的地方,原本均勻如霧的淺米色,突兀地暈開一小圈極淡的焦黃!像美人臉上猝不及防燙了個煙頭疤。

目光如刀,直刺向白光的源頭。

幾步開外,一個穿淺灰法蘭絨西裝的年輕洋人,正手忙腳亂地擺弄著一個烏黑笨重的方匣子,頂端還冒著一縷細弱的青煙。

他個子很高,金棕色頭發在強光下毛茸茸的,藍眼睛像兩小塊被雨水洗過的天空,此刻盛滿了純粹的驚愕和懊惱,直直看著晚舟,也看著她手下那匹受損的羅。

“小姐!萬分抱歉!”洋人脫口而出,竟是頗為流利的中文,帶著點奇怪的腔調。

他丟開那冒煙的方匣子,幾步搶到展臺前,藍眼睛里全是焦急和真誠,“我的上帝!我不知道這該死的閃光粉會這么燙!這……這匹絲綢……”他指著那處焦痕,手指修長,關節分明,“它太美了,像湖水,像月光……我只是想留住它……”他語無倫次,懊惱得幾乎要抓自己的頭發。

晚舟認出是報紙上登過的、能“攝人魂魄”的照相機。

林守業的臉氣得發青,上前一步擋在羅料前,聲音拔高,尖利:“留?。磕氵@一下子,差點把我這匹頂頂要緊的‘月光羅’燒出個窟窿!知道這是什么料子嗎?全杭州城,能織出這種水色、這種透孔眼兒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你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晚舟沒看父親,指尖極其小心地捻著灼傷的邊緣,仿佛在感受絲線深處細微的呻吟。半晌,才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像兩口深井,看進那雙藍眼睛:“你們的閃光燈,比七月的日頭還毒?!?

羅伯特——名片上印著怡和洋行絲綢部助理經理——被這平靜的指控釘在原地。

眼前的少女,凜然不可犯。她指尖下的羅料,和她的人一樣,在強光下顯出一種脆弱的、不容褻瀆的美。他見過無數華美絲綢,卻從未見過這樣流動著生命氣息的羅。

“毒!太毒了!”林守業的手指幾乎戳到羅伯特的鼻尖,“你看看!這焦印子!費多少工夫?經線緯線怎么絞?水織法用多少遍西湖玉泉水?你賠得起嗎?”

晚舟輕輕拉了一下父親的衣袖。林守業像被掐住了脖子,后半截話噎了回去。晚舟的目光依舊鎖著羅伯特:“先生既然識貨,”聲音平靜,目光卻銳利如針,“那便說說,這匹新羅,可還值得您‘留住’?又打算如何‘留住’?”

她將新的一匹月光羅徐徐展開一角,素米色的料子在強光下流淌出溫潤內斂的光澤,絞經孔眼細密如煙。她把“留住”二字咬得極輕,卻帶著千鈞的分量。

羅伯特看著新羅,又看看受損的,再看看晚舟,喉結滾動。懊惱褪去,商人的精明和一絲挑戰欲,混合著純粹的喜愛,升騰起來。他挺直腰背,臉上浮起混雜歉意與決心的微笑,手伸向西裝內袋。

……

夜更深了。博覽會散場的喧囂如潮水退去。林家的馬車沿著白堤嘚嘚而行,車輪碾過青石板,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晚舟靠在顛簸的車廂壁上,閉著眼。眼皮底下烙著:羅伯特·坎貝爾雪白挺括的名片,帶著淡淡油墨香;他鄭重開出的賠償支票,數額可觀;還有那藍眼睛里熱切得幾乎溢出來的合作提議——怡和洋行想獨家代理“錦云記”的杭羅,特別是這“月光羅”,運往倫敦、巴黎……

父親林守業坐在對面,身子微晃。手里沒捻銀元,捏著那張薄薄的支票,對著窗外昏黃的路燈光,翻來覆去地看,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上面的凹凸紋路和墨跡。臉上的肌肉松弛著,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滿意足。方才的怒氣,早被這張紙熨帖得平平整整。

晚舟睜開眼,目光落在父親松弛的笑紋上,心頭莫名一緊。別開臉,望向車窗外。湖水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堤岸垂柳鬼魅般搖曳。寶石山黝黑的輪廓沉默地伏著。

“晚舟啊,”林守業終于放下支票,小心收進貼身口袋,還按了按。清了清嗓子,聲音松弛而刻意壓低,“今天這事兒……塞翁失馬。那洋人羅伯特,瞧著正經。怡和洋行,多大的字號!攀上這條線,‘錦云記’說不定真能起死回生,沖出國門去!你那月光羅,也算因禍得福,揚了名了!”

晚舟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揚名?羅伯特描述的倫敦、巴黎,像湖面上的碎金,晃得人眼暈。

“只是……”林守業的聲音頓了頓,陡然壓得更低,沉得墜人,身體前傾,“眼下有樁更要緊的事,你得心里有數。”

晚舟的心,毫無預兆地往下一沉。猛地轉頭看向父親。車廂昏暗,父親的臉在光影里模糊,只有一雙眼睛灼灼地亮著,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李督軍府上,”林守業的聲音又低又沉,像碾過沙礫,“前日派人遞了話過來?!?

李督軍!盤踞浙江,年過半百,妻妾成群,名字能止小兒夜啼的軍閥!寒氣從腳底竄上頭頂,晚舟身子晃了晃,指甲深陷掌心。月光羅的柔滑瞬間冰冷刺骨。

“督軍的三公子,”林守業的聲音繼續,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下,“前些日子在西湖邊,見過你一次?!?

他停頓,觀察女兒反應,“對你……印象極深。督軍夫人親自發了話,說三公子房里該有個知書達理、家世清白的正經人。咱們林家,世代經營絲綢,也算清白門第……”

晚舟只覺得耳朵里嗡嗡作響,后面的話聽不清了。只捕捉到:“聘禮不日送到”、“督軍府的面子”、“咱們家的活路”、“攀上高枝”……

“……督軍說了,”林守業最后的聲音帶著塵埃落定的疲憊和奇異的輕松,“成了親家,‘錦云記’在杭嘉湖一帶的買賣,他自然……多加照拂。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得督軍府庇佑,是天大的造化!晚舟,你是個懂事的……”手抬了抬,終究沒拍下去。

馬車猛地一顛。晚舟撞在硬木車廂壁上,不覺得疼,只渾身冰冷,像被剝光了丟進臘月的西湖水。她扭過頭,死死盯住車窗外。黑沉沉的湖水,倒映著鬼火似的燈光,也倒映著父親模糊沉重的輪廓。

“父親……”她猛地轉頭,“您不是說……只讓女兒打理‘錦云記’的絲綢么?”

林守業避開她的目光,望向玻璃窗外灰紫的夜空。遠處有悶響,分不清是禮炮還是炮火。

他重重一嘆,沉得砸穿地磚:“晚舟,你是我唯一的女兒,‘錦云記’唯一的傳人。可這世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殘酷的清醒,“亂世里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錦云記’的秘方、你這一身的本事、你這張臉……都是禍根!李督軍手里攥著槍桿子,跺跺腳,杭州城抖三抖。他……看中了你。這是你的命!也是林家在這亂世里,茍全的法子!”

最后幾個字,磨著鐵砂:“亂世中的女子,再好的絲綢,穿在身上,不過是件華貴的囚衣!能保你平安,就是它最大的用處了!”

華貴的囚衣。

父親的話,毒匕首捅穿所有幻想。流光溢彩的絲綢,瞬間失了顏色,冰冷沉重,像華麗的裹尸布纏上來。

風從湖上吹來,帶著深秋的濕冷,灌進車廂,掀起旗袍下擺。那匹貼身的“筋骨”,月光羅,此刻像一張華貴冰冷的網,將她牢牢縛住。羅伯特名片上油墨的淡香,他口中遙遠的倫敦巴黎,那點剛被點燃的星火,瞬間被這寒風,吹得只剩冰冷的余燼。

林守業不再說話。車廂里只剩車輪碾過石板的單調沉重,和他粗重、帶著心事的呼吸。他靠在椅背,閉著眼,手指隔著布料,摩挲著支票的棱角。那薄紙帶來的暖意,似乎能驅散窗外無邊的寒意和女兒身上散發的冰冷絕望。

晚舟依舊看著窗外。湖水的黑,深不見底。她挺直背脊,像寒風中僵立的細竹。只有緊握成拳、指甲深陷的手,泄露著心底無聲的、巨大的驚濤。

父親那句“亂世中的女子,再好的絲綢,穿在身上,不過是件華貴的囚衣!能保你平安,就是它最大的用處了!”,此刻像淬了毒的針,無聲無息地,扎進她十八歲的心口,留下冰冷絕望的印記。

展館里那焦黃的灼痕,烙在羅料上,也烙在了她剛剛窺見一絲可能的未來上。華貴的囚衣,已悄然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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