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敢說，學校里票選出來的那個?；?，論容貌，恐怕連眼前蘇晚的七分都及不上。

這已經不是漂亮那么簡單了。

那是一種洗去塵埃后，明珠乍現的驚心動魄。

尤其她此刻的神情，帶著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絲不知所措的局促，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望著你，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一字未說。

惹人憐愛到了極致。

就在剛剛，浴室里。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也沖刷著蘇晚心頭的驚惶與不安。

煙塵、火光、瀕死的窒息感……以及，那個踹開門，逆著光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一切都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她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被刻意隱藏的臉，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已經見過了自己最狼狽、最不堪的樣子。

自己在他面前，還偽裝什么呢？

這個偷偷給她妹妹塞包子和書本的少年，這個在她最絕望時從天而降的英雄。

她很喜歡他。

一直都喜歡。

如果……如果讓他看到自己真實的樣子，他會是什么反應？

會不會……也有一點點驚訝？

現在，看著陸時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蘇晚知道，自己的問題，得到答案了。

而且，是她最想看到的那種答案。

一絲微不可查的竊喜，悄悄爬上心頭。

陸時終于反應了過來。

“那個……你先坐?！?

“我去給你倒杯水。”

很快，他端著一杯溫水走了回來，遞到蘇晚面前。

蘇晚伸出手去接。

就在指尖相觸的那一剎那，像是有一道微弱的電流竄過。

他的指尖溫熱干燥，而她的，卻帶著剛出浴后的微涼。

蘇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如擂鼓般狂跳起來，她飛快地收回手，緊緊攥住玻璃杯，臉頰瞬間紅透。

陸時也尷尬地收回手，在褲子上不自然地蹭了蹭。

兩人在沙發上隔著一小段距離坐下，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最終，還是陸時先開了口，他看著蘇晚，眼神里充滿了揮之不去的困惑與震驚。

“蘇晚?！?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你……為什么在學校里，要故意把自己扮丑？”

這個問題，他實在忍不住。

陸時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丑丑”的蘇晚——厚重的劉海，遮住靈動雙眼的黑框眼鏡，總是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透明人。

再看看眼前這個，眉眼如畫，肌膚賽雪，整個人像是在發著光。

這反差實在太大了。

大到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同一個人。

這個問題，似乎戳中了蘇晚心底最柔軟、也最不愿被人觸碰的地方。

她那雙剛剛洗去塵埃，亮得驚人的桃花眼，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汽，長長的睫毛也跟著輕輕顫動。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蘇晚抱著溫熱的水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似乎在給自己積攢開口的勇氣。

半晌，她才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輕聲說道：

“因為……我害怕?！?

陸時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住的地方，向陽路那一帶，你……你應該也看到了，很亂?！?

蘇晚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后怕。

“從小，周圍的叔叔阿姨就總夸我長得好看，那時候我不懂什么?！?

“可后來大了一點，上初中之后，事情就不一樣了?！?

“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在巷子口堵我，用那種……很惡心，很讓人害怕的眼神看我?！?

她的身體微微縮了縮，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被陰暗目光包裹的日子。

“我沒有爸爸媽媽，只有我和妹妹，我保護不了她，也保護不了自己?！?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怕他們變本加厲?！?

“后來，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蘇晚抬起頭，看向陸時，眼神里帶著一絲苦澀的自嘲。

“我開始戴很土的黑框眼鏡，留很厚的劉海，把臉遮住?！?

“衣服也故意挑那些洗得發白、又肥又大的舊衣服穿?！?

“我努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越普通越好，最好所有人都當我是個透明人?！?

她頓了-頓，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奈的解脫。

“果然，那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來煩我了?！?

陸時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他原本以為，可能只是小女生的什么惡作劇，或者是不想被老師過度關注。

可他唯獨沒想過，這一切，只是一個無助的女孩，為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保護自己，而不得不披上的鎧甲。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堵在了他的胸口。

是心疼。

看著眼前這個卸下所有偽裝，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女孩，陸時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這個問題，讓蘇晚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瓦解。

她眼神里的光，再一次黯淡了下去，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家被燒了，唯一的棲身之所沒了。

在那場大火里，她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那種瀕死的恐懼感還盤踞在心頭，讓她渾身發冷。

她能依靠誰呢？

沒有人。

看著她無助又迷茫的樣子，陸時想到了向陽路那片龍蛇混雜的老舊小區，就算沒有這場火災，讓她們姐妹倆繼續住在那里，也絕不是長久之計。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要不……”

陸時斟酌著開口。

“你和淺淺，就先住在我這兒吧?！?

“我家餐館樓上還有空房間，平時沒人住，很干凈。”

他看著蘇晚陡然睜大的眼睛，又補充了一句，語氣真摯而堅定。

“你放心。”

蘇晚的臉頰，騰地一下又紅了。

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他那句“你放心”，和他此刻溫柔又充滿善意的眼神。

在這個冰冷的夜晚，這句話，比任何東西都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心。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

“……謝謝你，陸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