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的夜,稠得化不開。1954年的香港,悶熱得如同浸在濕透的棉絮里。空氣沉甸甸地壓著,混雜著劣質(zhì)煤煙、隔夜餿水、廉價脂粉,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頭一緊的海腥咸澀,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甩也甩不掉。霓虹招牌在遠處的高樓懶懶地亮著,吝嗇地把幾縷昏紅慘綠的光暈投進這片迷宮般的貧民窟,非但沒能照亮什么,反而讓那些歪斜如醉鬼的木樓、蛛網(wǎng)般交錯的晾衣竹竿、深不見底的窄巷暗弄,顯得更加陰森詭譎。
陳百川從那個只掛著塊破油布當門的“場子”里鉆出來,像一條擱淺的魚重新被丟回了渾濁的咸水里。后背的汗還沒干,被巷子里穿堂的風一激,冷得他骨頭縫里都透出一股子酸乏。剛打完那場地下拳,對手是暹羅來的,一身橫練筋骨硬得出奇,挨了他幾記通背拳的劈山掌勢,才終于倒下去。贏得不算輕松,汗水浸透了那件洗得發(fā)白、打著幾塊深色補丁的粗布短褂,緊緊貼在他精悍的背脊上,勾勒出緊繃如鐵的肌肉線條。他扶著潮濕滑膩、長滿青苔的磚墻,喉嚨深處猛地一陣翻江倒海的奇癢,根本壓制不住。他趕緊側(cè)過頭,用手掌死死捂住嘴,弓下腰劇烈地咳起來。壓抑的悶響在窄巷里撞出回聲,肺葉像破風箱似的扯著疼。咳完了,他慢慢攤開手掌,巷口那點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爬上來,照見掌心一團刺目的猩紅,黏稠地聚在掌紋的溝壑里。
他盯著那點紅,眼神像被燙了一下,隨即又沉靜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水的漠然。他用力在墻上蹭掉那血跡,粗糙的磚面刮得掌心生疼。手指下意識地探進懷里,隔著薄薄的衣衫,能摸到貼身口袋里那個冰涼堅硬的小藥瓶輪廓,還有一封折得整整齊齊、帶著遙遠北方干燥氣息的信箋。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肺里那股熟悉的灼痛和揮之不去的鐵銹味,邁開步子,沿著這條污水橫流、堆滿垃圾的窄巷,往深處自己那個鴿子籠般的棲身之所挪去。
剛轉(zhuǎn)過一個堆滿破魚簍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拐角,前方巷子深處陡然爆發(fā)的尖銳聲響像淬了毒的針,猛地扎破了這黏稠的夜!
“大小姐,快走啊!”一個男人嘶啞的吼叫帶著絕望的尾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肉體砸在泥水里的悶響。
緊接著是幾聲金屬撞擊的脆響,急促雜亂的腳步踩踏著污水,還有一聲壓抑著巨大痛苦的悶哼,屬于女人。
陳百川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身體先于意識繃緊如一張拉到極致的硬弓。他微微瞇起眼,巷子深處光線更暗,只勉強能辨出幾個快速移動、糾纏撕扯的模糊黑影。一個纖細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著撞在巷壁上,發(fā)出一聲痛楚的低吟。那身影掙扎著,極力想要擺脫鉗制,黑暗中,一抹異常刺眼的、帶著濕潤反光的深色在她淺色的旗袍下擺迅速洇開——是血!
“丟你老母!秦五的囡都敢動?找死!”一個粗嘎的聲音低吼著,刀光在黑暗中倏地一閃,兇狠地朝著被逼到墻角的纖細身影劈去!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陳百川的瞳孔驟然收縮。沒有任何權衡利弊的余地,那抹刺目的血色和刀鋒的寒芒,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了他骨子里沉寂已久的本能。習武數(shù)十年,浸透骨髓的東西,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這種以強凌弱、恃武行兇的天然憎惡!
他左腳猛地一蹬身側(cè)濕滑的墻壁,身體如離弦之箭般彈出,目標卻不是任何一個刺客。他疾沖幾步,右臂如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抓住了巷邊倚著的一個破敗竹棚支出來的、一根足有丈余長的晾衣竹竿!那竹竿灰撲撲的,布滿刮痕,頂端還耷拉著半截破布條。
“喝!”
陳百川舌綻春雷,一聲沉喝在窄巷中炸開,壓過了所有混亂的聲響。他腰馬合一,勁力瞬間從腳底貫通至手臂,雙手緊握竹竿中段,那根原本軟塌塌的竹竿在他手中竟似活了過來,發(fā)出“嗡”的一聲低鳴,帶著一股剛猛無儔的破風聲,如毒龍出洞,后發(fā)先至!
“鏘——!”
一聲刺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竹竿那不甚鋒利的頂端,裹挾著陳百川全身爆發(fā)的寸勁,精準無比地點在劈向秦畫鴻的刀身側(cè)面七寸之處!
那持刀的漢子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震蕩之力從刀柄瞬間傳遍整條手臂,虎口劇痛,五指一麻,再也握持不住,鋼刀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撞在對面墻上,濺起幾點火星。
“邊個?!”另外兩個圍攻秦畫鴻剩下保鏢的刺客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其中一人下意識地用粵語厲聲喝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陳百川根本不答。竹竿點飛鋼刀的瞬間,他手腕一翻,動作流暢得沒有半分遲滯,那丈余長的竹竿在他手中仿佛輕若無物,又似有了生命。竹竿一端閃電般回旋,帶著一股粘黏纏繞的柔勁,啪地一下貼住一個正欲揮拳砸向地上保鏢的刺客手臂外側(cè)。那刺客只覺得手臂一沉一麻,拳頭上的力道頓時泄了大半。陳百川借力一引,同時竹竿另一端如毒蛇吐信,無聲無息卻迅疾無比地戳向另一個刺客腰肋要害!這是六合大槍的纏槍、崩槍之勢,化用于這臨時兵刃之上,雖無槍頭,那股透骨的勁力卻分毫不減!
“呃!”被戳中腰肋的刺客悶哼一聲,劇痛讓他瞬間佝僂下去。
竹竿點中目標,陳百川腳下步法疾變,矮身滑步,如鬼魅般切入剩下那個手臂被纏住的刺客中門!他棄了竹竿,雙手在胸前交錯,一手護面,一手如箭疾刺——詠春標指!指尖凝聚的寸勁如錐,狠狠鑿向?qū)Ψ胶翢o防備的膻中穴!
“噗!”
一聲沉悶的擊打聲,伴隨著細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裂輕響。那刺客雙眼猛地凸出,臉色瞬間由紅轉(zhuǎn)白再變青紫,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軟軟地癱倒在地,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從陳百川奪竿、點刀、纏臂、戳肋、棄槍、標指擊倒一人,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苦呻吟。
陳百川看也不看倒地的兩人,目光迅速掃過現(xiàn)場。那個忠心護主的保鏢倒在污水中,身下一灘暗紅正在擴散,生死不知。另一個保鏢捂著流血的胳膊,靠在墻上,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那被逼到墻角的身影上。秦畫鴻靠著冰冷的、布滿污漬的斷墻,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緊抿著,一縷烏黑的發(fā)絲被冷汗黏在額角,狼狽不堪。她一手死死捂著肋下,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染紅了淺色絲綢旗袍的下擺,那朵血花在幽暗的光線下詭異地綻放著。那雙原本可能盛著驕傲或嫵媚的杏眼,此刻卻死死盯著陳百川,里面有驚魂未定,有難以置信,更深處,翻涌著一股極其復雜的、連她自己也無法厘清的情緒。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細密的抽痛。
“北…佬?”秦畫鴻喘息稍定,聲音帶著傷后的虛弱和沙啞,卻努力維持著一種不肯低頭的倔強,用帶著濃重粵語口音的國語艱難開口,目光銳利地釘在陳百川那張在陰影里顯得輪廓分明的臉上,“點解…救我?”
陳百川的目光在她染血的旗袍上停留了一瞬,那刺目的紅讓他肺腑深處那股熟悉的灼痛似乎又猛烈地翻騰了一下。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這無謂的流血。他移開視線,聲音低沉平緩,帶著北方特有的硬朗腔調(diào),在這彌漫著血腥和汗臭的狹窄空間里響起,簡單得近乎漠然:
“路見不平。”
說完這三個字,他不再看她,彎腰探了探地上那個重傷保鏢的頸脈,指尖傳來的微弱跳動讓他動作一頓。他抬頭,目光銳利地掃向那個還能站著的保鏢:“愣著做乜?想他死?抬人,揾醫(yī)生!”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保鏢被他一喝,如夢初醒,慌忙應道:“系!系!”手忙腳亂地去攙扶地上重傷的同伴。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踏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一個穿著半舊但漿洗得筆挺的米白色夏威夷衫、身形矯健的年輕男子出現(xiàn)在巷口,擋住了外面透進來的那點微光。他一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警惕的目光迅速掃過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倒地的刺客、重傷的保鏢、倚墻喘息臉色蒼白的秦畫鴻,最后,定格在陳百川身上。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精光內(nèi)斂的眼睛里,透著一股職業(yè)性的審視和冷靜。
“差人!邊個搞事?”青年男子開口,是帶著點潮汕口音的粵語,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陳百川直起身,沒有看那警察,只是對著秦畫鴻和她僅剩的保鏢方向,微微偏了下頭,語氣依舊是那種沒什么起伏的硬朗:“你的麻煩來了。能走就快走。”說完,他竟不再理會任何人,轉(zhuǎn)身,彎腰撿起那根沾了泥水和點點暗紅的竹竿,隨手將它靠回那個破竹棚邊,仿佛只是放回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工具。然后,他邁開步子,徑直朝著巷子更深的黑暗處走去,背影很快被濃重的陰影吞沒,只留下那根破舊的竹竿,孤零零地倚在墻邊。
秦畫鴻捂著傷口,疼痛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但陳百川那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卻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眼底。她張了張嘴,想叫住他,想問他的名字,可喉嚨里堵著血腥氣和一種莫名的酸澀,最終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那個警察葉煜快步走了過來,目光追隨著陳百川消失的方向,眉頭緊緊鎖起,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癱倒的兩個刺客,特別是那個被標指擊中要害、蜷縮著身體痛苦呻吟的家伙,眼神里閃過一絲凝重。
“秦小姐?”葉煜走到秦畫鴻面前,語氣公事公辦,“發(fā)生乜事?邊個傷你?”
秦畫鴻深吸了一口氣,肋下的疼痛讓她額角滲出冷汗。她沒看葉煜,目光還死死盯著陳百川消失的那個巷口,仿佛要穿透那片黑暗。半晌,她才咬著牙,帶著一種復雜難明的恨意,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
“去查!我要知道那個打拳的北佬,叫乜名!所有嘢!”
……
九龍城寨深處,另一處更為隱蔽也更為喧囂的地下拳場。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濃烈的汗臭、廉價煙草味,還有一絲絲揮之不去的血腥鐵銹氣。低矮的頂棚下,人頭攢動,昏黃的燈泡懸在中央簡陋擂臺上方,光線被蒸騰的熱氣扭曲,晃動著投在臺下無數(shù)張因亢奮而扭曲的臉上。嘶吼聲、咒罵聲、下注的喊叫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聾的聲浪,沖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打死佢!泰拳仔,掃爆佢個頭啊!”
“頂住!北佬!踢佢下盤!”
“撲街,我哋錢啊!”
中央的擂臺上,人影翻飛,拳腳帶起的風聲隔著老遠都清晰可聞。陳百川只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jié),線條如同刀劈斧鑿,每一塊都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此刻卻布滿了汗水和幾道新鮮的抓痕、淤青。他的對手是一個皮膚黝黑、精瘦如鋼條的暹羅拳手,眼神兇悍如野獸,膝肘關節(jié)處覆蓋著厚厚的老繭,每一次提膝頂肘都帶著致命的呼嘯。
泰拳手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抓住陳百川一個閃避的空隙,左腿如同巨大的攻城槌,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一記兇悍無比的高掃腿直取陳百川的太陽穴!這是泰拳中的殺招,一旦掃實,顱骨碎裂只在瞬間!
臺下爆發(fā)出更狂熱的吼叫!
陳百川瞳孔一縮,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竟不閃不避!腰胯驟然下沉,身體瞬間矮了半尺,險之又險地讓那致命的一腿擦著發(fā)梢掃過!勁風刮得他頭皮生疼。就在泰拳手招式用老、重心略有不穩(wěn)的剎那,陳百川動了!
他矮身沉下的身體如同壓緊的彈簧猛然釋放!左腿為軸,右腿如同一條浸透了水的鋼鞭,貼著骯臟的臺面猛地掃出!十二路潭腿之“烏龍絞柱”!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嘭!”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陳百川的右腳脛骨如同鐵棍,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掃在泰拳手唯一支撐在地的左腿小腿骨側(cè)面!
“咔嚓!”
一聲清晰得讓臺下喧囂都為之一滯的骨裂聲響起!
“啊——!”泰拳手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整個人像被砍倒的樹樁,轟然向左栽倒!他抱著扭曲變形的左腿,在擂臺上痛苦地翻滾哀嚎,那凄厲的聲音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死寂。
整個喧囂的拳場,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嚨。所有的嘶吼、咒罵、下注的狂叫,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無數(shù)道目光,從狂熱到驚愕,再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齊刷刷地聚焦在擂臺中央那個挺直脊背、微微喘息的身影上。
陳百川站在倒地的對手旁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沿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浸染了無數(shù)汗?jié)n和暗紅色污跡的臺面上。他面無表情,眼神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疲憊和漠然。仿佛剛才那雷霆萬鈞、斷人腿骨的一擊,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片落葉。
然而,就在這片死寂之中,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毫無征兆地猛地涌上喉嚨!來得如此兇猛,如此不合時宜!
陳百川臉色驟變,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側(cè)過身,背對臺下大部分觀眾,左手成拳死死抵住下唇,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
“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聲從他壓抑的胸腔里爆發(fā)出來,沉悶得讓人心驚。他死死咬著牙關,試圖將那洶涌的血氣壓下去,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捏得發(fā)白。但這一次,那熟悉的灼痛和腥甜來得太猛太急。
幾滴溫熱的、粘稠的液體,還是沖破了他的壓制,濺落在他緊握的左拳指縫間,也落在他腳下骯臟的臺面上,在昏黃的燈光下,洇開幾朵刺目驚心的小小猩紅。
臺下前排,一個特殊的隔間里。
秦五爺穩(wěn)穩(wěn)地坐在一張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手里端著一個紫砂小茶壺,壺嘴還裊裊飄著熱氣。他約莫五十多歲年紀,鬢角染霜,穿著一身質(zhì)地考究的深灰色香云紗短褂,面容清癯,一雙眼睛半開半闔,看似昏昏欲睡,偶爾開合間卻精光四射,銳利得能穿透人心。他身后肅立著兩個穿著黑色短打、氣息沉凝的保鏢,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當陳百川那記石破天驚的潭腿掃斷泰拳手腿骨時,秦五爺端著茶壺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渾濁的茶湯在小小的紫砂杯口蕩起細微的漣漪。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陳百川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剛出土的、蒙塵的古兵器。
“好硬的腿功。”秦五爺?shù)穆曇舨桓撸瑤еc老派的粵語腔調(diào),平淡無波,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讓身后的保鏢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通背拳的架子,潭腿的根骨…北邊來的路數(shù),硬扎得很。”他頓了頓,端起小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依舊停留在擂臺上那個壓抑著咳嗽的身影,“阿鴻,你昨晚說的,就是這條過江龍?那桿…臨時的‘槍’?”
坐在秦五爺側(cè)后方的秦畫鴻,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她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墨綠色改良旗袍,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精心描畫的柳眉下,那雙杏眼緊緊盯著擂臺上陳百川微微佝僂的背影,眼神復雜難言。擔憂、探究、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灼。
聽到父親問話,秦畫鴻才猛地回過神,連忙應道:“系啊,老豆。就是他。”她的目光掃過陳百川腳下那幾點刺目的猩紅,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放在膝上的手袋,那硬質(zhì)的牛皮革被她捏得有些變形,里面,靜靜躺著那個冰冷的、印著西文字母的小藥瓶——昨晚混亂中,從陳百川身上掉出來的。還有那張被她偷偷藏起的、仿佛帶著死亡溫度的診斷書復印件:“肺癆晚期,預后不良,生存期約6-7個月”。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針,一遍遍刺著她的神經(jīng)。
“佢…”秦畫鴻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努力維持著平靜,“佢昨晚用的六合槍路子,好正。雖然系竹竿,但那股纏、崩、扎的勁,藏不住。”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忍不住,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老豆,你…覺唔覺得佢…有啲面善?”
“面善?”秦五爺放下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拇指上一個碧綠通透的翡翠扳指,發(fā)出溫潤的光澤。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眼前喧囂的擂臺和時光的塵埃,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刀光劍影的過去。
“七年前…北方武林,”秦五爺?shù)穆曇舻统料氯ィ袷亲匝宰哉Z,又像是在對女兒講述一段塵封的秘辛,“出過一個狠角色。姓陳,名慶之。一桿六合大槍,挑翻過七省十六家有名有號的武館,從河北打到河南,從山東打到蘇杭…未逢敵手。槍下敗將無數(shù),卻都輸?shù)眯姆诜蛩磺笥∽C武道,從不傷人根基,更不取人性命。那份氣度,那份功夫…”他摩挲扳指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重新聚焦在擂臺上正艱難地直起腰、抹去嘴角血跡的陳百川身上,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要剝開那層疲憊漠然的表象,看到骨子里的東西。
“后來呢?”秦畫鴻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后來?”秦五爺嘴角扯起一個極淡、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嘆息,“槍挑七省,名頭太盛,鋒芒太露。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惹了天大的麻煩…據(jù)說是家破人亡,自己也被廢了一身功夫,從此銷聲匿跡。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遠遁海外…呵,江湖風雨,淹沒了不知多少好漢。”
他的目光依舊鎖在陳百川身上,那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幾分探究,還有一絲極深的、難以捉摸的考量。
“北人重諾,也重‘根’。”秦五爺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茶杯,又輕輕啜了一口,語氣恢復了平淡,“阿鴻,你睇緊佢。這條龍,不管是不是當年那桿槍…能在香港這灘渾水里,還留著這股子狠勁和…俠氣,”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詞用在此時此地有些不合時宜,但還是說了出來,“唔簡單。或許,對我哋有用。”
就在這時,擂臺上裁判舉起了陳百川的手臂,宣布了他的勝利。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更多的是輸了錢的咒罵和贏了錢的狂笑。陳百川面無表情地掙脫裁判的手,沉默地跳下擂臺,撥開擁擠的人群,徑直朝著拳手專用的簡陋通道走去。他的腳步依舊沉穩(wěn),但背影在昏暗晃動的燈光下,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仿佛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
秦畫鴻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消失在通道陰影里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著膝上的手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藥瓶冰冷的輪廓隔著皮革硌著她的掌心。七個月…那診斷書上冰冷的宣判,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思緒。
“老豆,”秦畫鴻轉(zhuǎn)過頭,看向秦五爺,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堅持,“我想…親自去睇下佢。”
秦五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目光深沉地看了女兒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她心中某些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情緒。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旁邊小幾上的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才緩緩道:
“心急食唔到熱豆腐。是龍是蟲,總要睇清楚佢條路點行。先讓下面嘅人,把佢嘅根腳,同埋佢點解要來呢度搏命…查個清清楚楚。”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記住,我哋嘅飯,唔系咁易食嘅。”
秦畫鴻抿了抿唇,沒再堅持,只是再次望向那條空蕩蕩的通道入口,眼神復雜難明。
……
逼仄、潮濕、彌漫著汗臭和廉價消毒水味道的更衣室角落里,陳百川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墻,緩緩滑坐在地上,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氣的石像。頭頂那盞蒙著厚厚油垢的燈泡,有氣無力地灑下昏黃的光,勉強照亮這方寸之地。汗水早已冷卻,黏膩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扯得肺葉深處如同刀割火燒。剛才擂臺上強行壓下的那口血,此刻如同決堤的巖漿,再也遏制不住。
“咳咳…咳…嘔……”
他猛地側(cè)過頭,左手死死捂住嘴,身體因為劇烈的嗆咳而蜷縮、顫抖。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沉悶得令人窒息。一股股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腥味的液體,不斷地從他指縫間涌出,滴落在布滿污漬的水泥地上,迅速匯聚成一灘刺目的猩紅。
終于,那陣要命的咳嗽稍稍平息。陳百川靠在墻上,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灰敗得嚇人,額頭上全是冷汗。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抹去唇邊和下巴上黏膩的血漬,動作遲緩而沉重。然后,他顫抖著,從貼身的、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短褲暗袋里,摸出那個小小的、冰冷的棕色玻璃藥瓶。
瓶身冰涼,標簽上的英文字母和骷髏標識在昏黃光線下模糊不清。他擰開瓶蓋,里面只剩下寥寥幾顆白色的小藥片。他倒出一粒,看也沒看,直接干咽下去。藥片刮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陣苦澀。他盯著瓶底那幾粒孤零零的藥片,眼神空洞。這點藥,還能撐幾天?
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不僅僅是身體的脫力,更有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無邊無際的倦怠。他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懷里貼身口袋的位置,傳來一陣細微的、幾乎要被心跳掩蓋的窸窣聲。是那封信。那封來自北方,帶著故土干燥陽光氣息的信。即使隔著汗?jié)竦囊律溃材芨杏X到那薄薄信紙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汲取一點力量,然后才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從懷里掏出那個用油紙仔細包裹好的小包。解開油紙,里面是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家信。信封是粗糙的黃紙,上面是幾行娟秀而柔韌的毛筆小楷,墨色在油紙的保護下依舊清晰。
他的手,那雙能斷人腿骨、碎人肋骨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微顫,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
熟悉的、清雅的字跡映入眼簾:
“百川吾夫如晤:
見字如面。北地春遲,然院中老槐已抽新綠,點點嫩芽,煞是喜人。囡囡甚好,飯食漸長,昨日晨起,竟于榻上牙牙學語,忽清晰喚出‘爹爹’二字!聲如鶯啼,清亮入耳,妾聞之,一時竟怔忡落淚,悲喜難言。念及夫君遠在南國,未能親耳聽聞愛女初喚,妾心實痛。囡囡小手常指門外,咿呀作語,似問爹爹歸期……”
信箋上的字跡,在“爹爹歸期”幾個字后,暈開了一小片模糊的水痕。那痕跡很淡,卻像帶著灼人的溫度,瞬間燙穿了陳百川強筑的所有冷漠外殼。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無法言喻的酸楚和尖銳思念的洪流,猛地沖垮了他心中的堤壩!楚挽衣寫信時落淚的畫面,女兒咿呀學語、伸著小手望向門外的模樣,無比清晰地撞進腦海!
“咳…咳咳咳……”
更猛烈的嗆咳毫無預兆地再次爆發(fā)!這一次,他再也無力壓制,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左手死死扣住喉嚨,指縫間涌出的不再是絲絲縷縷,而是大口大口的、溫熱粘稠的鮮血!殷紅的血沫濺灑在楚挽衣的信箋上,落在“爹爹”那兩個暈染的字跡旁,刺眼得如同命運的嘲弄。
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身體深處那早已盤踞的、名為“肺癆”的毒蛇,此刻正瘋狂地撕咬著他的生機,發(fā)出無聲而猙獰的狂笑。
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水泥墻,仰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頭頂那盞被油污包裹、光線昏蒙的燈泡。汗水和血水混合著,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濺滿血點的信紙上,也砸在他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寂靜的更衣室里,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和那壓抑不住的、帶著血腥味的低咳。他攥著那封染血的家書,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染血的信紙在他手中微微顫抖。
“挽衣…囡囡……”
一個沙啞得不成樣子的、幾乎只有氣流的名字,艱難地從他沾滿血沫的齒縫間擠出,破碎不堪,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緩緩閉上眼,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更衣室里渾濁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下來。過了許久,他才再次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剛剛咳出大口鮮血、此刻仍在微微顫抖的手上。那眼神里,先是一片死水般的空茫,隨即,一點微弱的、卻執(zhí)拗得如同風中殘燭的火光,在絕望的深潭底部,掙扎著重新燃起。
那火光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蠻橫的、被逼到絕境后的不甘和狠戾。
他盯著自己染血的手掌,聲音低啞,像是在問這冰冷的墻壁,又像是在問自己殘破的軀體,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
“七個月……還能打多少場?”
青山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山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陸
這是番茄的第12本小說。也是《吞噬星空》后續(xù)的第二部小說。**羅峰帶著界獸摩羅撒闖過輪回,來到了起源大陸……
茍在初圣魔門當人材
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shù)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魔門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里的!”
從斬妖除魔開始長生不死
消耗壽元灌注武學,可無限進行推演。沈儀凡人之軀,壽數(shù)不過百年,所幸可以通過斬殺妖魔獲取對方剩余壽元。在邪祟遍地的亂世中亮出長刀,讓這群活了千百年的生靈肝膽俱裂!從【鷹爪功】到【八荒裂天手】,從【伏魔拳】到【金身鎮(zhèn)獄法相】!沈儀偶爾也會沉思,這壽命怎么越用越多了?他收刀入鞘,抬眸朝天上看去,聽聞那云端之上有天穹玉府,其內(nèi)坐滿了千真萬圣,任何一位都曾經(jīng)歷無盡歲月。此番踏天而來,只為向諸仙借個百萬年,以證我長生不死大道。……此書又名《讓你氪命練武,你氪別人的?》、《道友請留步,你的壽元與在下有緣》。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