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聲控燈又壞了，忽明忽滅的光在蘇晴腳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攥著那把生銹的銅鑰匙，指腹被鋸齒狀的邊緣硌得發(fā)疼——這是從407房間門縫里掉出來的，三天前，這里的住戶老陳剛被抬走。

“吱呀——”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像被掐住喉嚨的嗚咽。屋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樟腦丸混合的氣味，月光從蒙著灰塵的窗欞鉆進來，照亮空中飛舞的塵埃。靠墻的舊木柜半開著，最上層的鐵盒里露出半截泛黃的病歷單，邊角處“晚期”兩個字被水洇得模糊。

蘇晴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一個掉漆的搪瓷缸里插著支鋼筆，筆帽上刻著的“陳”字磨得只剩輪廓，缸底沉著幾粒沒化完的安眠藥。她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響動，回頭時，只看到窗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窗外漆黑的夜空——407在四樓，可那窗簾搖晃的幅度，像有人從外面用力拽過。

銅鑰匙在掌心硌得更疼了。她摸到鑰匙串上掛著的小牌子，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上面的字：“護工值班室，407對面”。這時，對面的門突然“咔嗒”一聲，像是從里面反鎖了。

蘇晴猛地轉(zhuǎn)身，對面護工值班室的門縫里滲出一線昏黃的光。她攥著銅鑰匙后退半步，后背撞在407的門框上，木刺扎進毛衣纖維里。

那線光突然滅了。緊接著，值班室里傳來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有人蜷在門后，用指尖順著木紋反復摸索。蘇晴想起老陳生前總說，407的護工小李有個怪癖——值夜班時總愛對著空床說話，說什么“今天的藥沒按時吃”“別拽窗簾，會著涼”。

她忽然注意到407的床頭柜抽屜是開著的。剛才明明是關嚴的。蹲下身去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七個藥盒，全是空的，盒蓋上的日期從三個月前開始，一天不差。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用那支刻著“陳”字的鋼筆寫的：“小李，別替我藏了，第28盒在你值班室的暖氣片后面。”

刮擦聲停了。值班室的門“吱呀”開了條縫，蘇晴看見半截沾著藥漬的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圈青紫的勒痕——和老陳病歷單上記錄的“自縊未遂”傷痕一模一樣。

銅鑰匙突然從掌心滑落，在走廊瓷磚上彈了三下，滾進值班室的門縫里。那只戴白大褂的手伸了出來，指尖捏著鑰匙串上的小牌子，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藥渣。

“他總說藥太苦。”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門縫里擠出來，“你替他嘗嘗嗎？”

蘇晴的目光越過那只手，看見值班室的暖氣片后面，露出個白色藥盒的角，上面印著“第28天”。而407的床頭柜上，那只搪瓷缸突然輕輕晃動，幾粒安眠藥在缸底磕出細碎的響。

蘇晴的喉嚨像被棉球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她眼睜睜看著那只手捏著鑰匙串抬起來，小牌子上“護工值班室”幾個字在黑暗里泛著冷光。嘶啞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更近了，像是貼著門縫在呼氣：“老陳總說，407的窗鎖壞了，風一吹就響。他怕黑，我每晚都來替他鎖窗。”

蘇晴猛地想起三天前老陳被抬走時的情景。擔架經(jīng)過值班室時，她瞥見小李正背對著走廊，肩膀抖得厲害，白大褂后襟沾著片枯葉——可那天明明是晴天，四樓走廊里根本沒有落葉。

“你手里的鑰匙，”那聲音頓了頓，帶著某種粘稠的濕意，“是他留的。他說要是哪天我忘了鎖窗，就讓你……替他看看。”

話音未落，407房間里突然傳來“哐當”一聲。是那個掉漆的搪瓷缸摔在了地上，安眠藥滾得滿地都是，在月光里像撒了一把碎骨。蘇晴轉(zhuǎn)頭的瞬間，看見窗簾被徹底掀開，窗外的夜空中懸著個模糊的影子，四肢張開的幅度大得不像人類，正對著她緩緩搖晃。

“別看！”值班室的門突然被拉開半尺，小李的臉露了出來。他的眼睛腫得像泡過水的核桃，左額角貼著塊滲血的紗布，嘴角卻咧開一個僵硬的笑：“老陳生前就愛開玩笑，總說要裝個假人嚇護工。”

蘇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圈青紫勒痕還在，只是比剛才看到的更清晰，邊緣泛著黑。她突然想起病歷單上的另一個詞：“被害妄想”。老陳住院的最后一周，總說有人在他枕頭底下塞安眠藥，說小李想讓他“走得安詳點”。

“他昨天還托夢給我，”小李往前挪了半步，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面的鑰匙，“說407的木柜里有他藏的糖，你要不要嘗嘗？他總說藥太苦，得用糖壓著。”

蘇晴的視線撞上木柜半開的門。最上層的鐵盒已經(jīng)掉在地上，里面的病歷單散了一地，其中一張背面用紅筆寫著：“小李的藥，和我的換了。”墨跡暈開，像干涸的血跡。

這時，走廊盡頭的電梯突然“叮”地一聲停下。電梯門緩緩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壁鏡映出407門口的景象——蘇晴身后站著個穿病號服的老人，彎腰撿著地上的安眠藥，后腦有塊凹陷的傷口，和老陳被抬走時蓋著的白布形狀完全吻合。

小李的笑僵在臉上。他突然抓住蘇晴的手腕，指甲掐進她的肉里：“快跟我來！他又在找藥了！”他拽著她往值班室退，蘇晴的余光瞥見木柜最下層的抽屜開了道縫，里面露出半截鐵鏈，鏈頭掛著把生銹的鎖——和她掌心那把銅鑰匙，是同一型號。

值班室的暖氣片后面，第28盒安眠藥正靜靜躺著。藥盒上貼著張便利貼，是鋼筆寫的小字：“小李，今天的藥我替你吃了，你總說夜班累，該好好睡一覺。”

蘇晴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看見小李的瞳孔里映出兩個影子：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老陳彎腰的背影。而電梯的鏡面里，只有她和小李兩個人。

“你看，”小李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老陳生前的語氣，“他果然在這里。”

銅鑰匙從蘇晴松開的手里滑落，掉進值班室的床底。她彎腰去撿時，摸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是件疊得整齊的病號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紙條，上面寫著：“407的護工，三個月前就換了。”

走廊的聲控燈徹底滅了。黑暗里，蘇晴聽見兩種腳步聲：一種是老人撿藥的拖沓聲，另一種是小李越來越急的喘息聲。她突然想起那把銅鑰匙的鋸齒狀邊緣，和老陳手腕上的勒痕弧度，完美重合。

電梯門開始緩緩合上，鏡面里的老陳抬起頭，對著蘇晴笑了。他的嘴里塞滿了安眠藥，嘴角淌出白色的粉末，像沒化完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