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指甲在銀杏雕像上劃出細痕時,周明注意到他白大褂袖口別著的白菊沾了點暗紅——那是福爾馬林與血的混合色。工作室角落的鐵架突然晃了晃,掛著的黑夾克墜落在地,口袋里滾出個鐵皮煙盒,打開后嗆出股霉味,里面沒有煙,只有半片干枯的銀杏葉,葉脈間卡著點灰白色的粉末。
“是骨灰。”老陳用鑷子夾起粉末,在燈光下泛著磷光,“十年前許曼的骨灰,按規(guī)定應該撒進江里,但家屬堅持要留一點,說是要埋在銀杏樹下。”他突然頓住,想起劉梅昨天在警局哭著說的話:“許曼媽媽當年把骨灰盒交給了林國棟,說讓他對著這東西好好懺悔……”
張磊的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他踢開腳邊的石膏碎屑,露出藏在下面的金屬托盤,里面盛著些渾濁的液體,漂浮著細小的骨頭渣。“這是林夏自己弄的。”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說要把自己的骨頭燒成灰,混在許曼姐的骨灰里,這樣就能永遠陪著她了。”
周明突然想起蘇晴的證詞,說林夏最近總在宿舍煮奇怪的東西,鍋里飄著股焦糊味,問起時只說是在熬中藥。現(xiàn)在想來,那根本不是中藥——法醫(yī)在407的電煮鍋內壁檢測出了骨灰成分,與林夏的DNA完全匹配。
“她從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周明盯著托盤里的骨頭渣,其中一塊帶著明顯的鋸齒痕,像是被人用鋼絲鋸一點點割下來的。
張玥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銀項鏈從校服領口滑出,吊墜上的“默”字被淚水浸得發(fā)亮。“從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許曼姐是同父異母那天起。”她從口袋里掏出張親子鑒定報告,邊緣被揉得發(fā)皺,日期是上周三,“陳默哥在火葬場的檔案室找到的,林國棟二十年前的體檢記錄里,藏著他和許曼媽媽的私情。”
工作室的掛鐘齒輪再次卡住,停在凌晨三點十七分。通風管道傳來滴答聲,這次不是水流,是某種硬物撞擊金屬的聲響。小李舉著手電爬進去,半晌后探出頭,臉色白得像紙:“周隊,里面有個顱骨,眼眶里塞著本《詩經(jīng)》,書頁被挖空的地方,藏著把鑰匙。”
鑰匙齒痕與407床底鐵盒的鎖孔完美吻合。老陳打開鐵盒時,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味涌出來,里面除了林國棟的懺悔書,還有盤老式磁帶。錄音機轉動的瞬間,林國棟的聲音帶著醉意飄出:
“……許曼那丫頭太犟,說要去教育局舉報我,拿著陳默的設計稿當證據(jù)。我把她堵在407,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鋼絲鋸,說要同歸于盡……那鋸子太鋒利了,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她就……”
磁帶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嘶鳴,接著是許曼尖利的哭喊:“我的頭!林國棟你這個畜生!把我的頭還給我!”
張磊猛地捂住耳朵,撞翻了身后的斷頭雕像。石膏碎塊中滾出個微型攝像頭,內存卡里的畫面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昨天凌晨,林夏跪在工作室中央,手里攥著鋼絲鋸,在自己的脖頸處比劃著,陳默站在她身后,手里捧著那尊未完成的銀杏雕像。
“鋸子要快,這樣才不會疼。”林夏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她指揮著陳默調整角度,“就像十年前他對許曼姐做的那樣,切口要平整,記得用松節(jié)油消毒,不然會生蛆的。”
畫面里,陳默的手抖得厲害,鋼絲鋸幾次從林夏頸間滑落。最后是林夏自己握住鋸柄,按下開關的瞬間,她突然笑了,對著鏡頭說:“蘇晴,如果看到這段錄像,記得把我的頭埋在銀杏樹下,左邊第三棵,那里埋著許曼姐的項鏈。”
錄像在一片血紅中結束。周明盯著屏幕里林夏最后的笑容,突然想起老陳找到的那張十年前的照片——四個女生站在407門口,最左邊的許曼笑得燦爛,手里的《詩經(jīng)》翻開著,露出挖空的書頁,里面也藏著半片銀杏葉。
“原來她們早就認識。”老陳的聲音發(fā)顫,“林夏小時候肯定見過許曼,說不定……還偷偷藏過她的東西。”他想起林夏枕頭下的照片,背面除了日期,還有行極淡的鉛筆字:“姐姐的書,要好好藏著。”
天臺上的風突然灌進工作室,吹得所有石膏像的斷頭齊齊轉向門口。周明回頭,看見劉梅站在那里,手里捧著件疊得整齊的藍白校服,領口別著枚嶄新的銀杏葉胸針。
“這是許曼當年繡的,”劉梅的老花鏡滑到鼻尖,“她說等陳默的雕像雕好了,就戴著這個跟他私奔。”她指著胸針背面的針腳,那里藏著個“玥”字,“是張玥的小名,當年許曼總把妹妹的名字繡在自己東西上,說這樣就像妹妹永遠陪著她。”
張玥突然撲過去抱住校服,哭聲里混著含糊的道歉:“姐,對不起……當年我不該躲在床底看著你被欺負……對不起……”
周明的對講機響起,技術科在圖書館地下室的《詩經(jīng)》書箱里,又找到了一具骸骨,蜷縮的姿勢像個胎兒,手里攥著把鋼絲鋸,鋸齒間纏著根黑色長發(fā)——DNA比對顯示,那是十年前失蹤的許曼的母親。
“林國棟把她們全家都埋在了那里。”老陳看著骸骨手腕上的銀鐲子,與張玥現(xiàn)在戴的一模一樣,“他不僅要掩蓋私情,還要毀掉所有知情的人。”
晨光終于透過工作室的窗戶照進來,在地面投下銀杏葉形狀的光斑。陳默蹲在光斑中央,用手術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著那尊斷頭雕像的頸口,動作溫柔得像在給戀人整理衣領。
“許曼當年說,要讓銀杏葉見證我們的永恒。”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刀尖在石膏上刻出細小的紋路,“現(xiàn)在,我終于能給她一個完整的永恒了。”
周明走出工作室時,校道上的銀杏葉正被風吹得漫天飛舞。蘇晴和李雪站在407宿舍門口,蘇晴用指甲在門板上補了第四道白痕,李雪則把那本沾著骨灰的《詩經(jīng)》放在門墊上,書頁翻開在“青青子衿”那頁,被挖空的地方,躺著兩片疊在一起的銀杏葉,一片枯黃,一片新鮮。
遠處的銀杏林里,陳默正揮著鐵鍬挖坑,張玥在旁邊幫忙扶著那尊合二為一的雕像——許曼的身體,林夏的頭顱,頸口處被新的石膏仔細填補,上面刻滿了細小的銀杏葉,像無數(shù)個愈合的傷口。
老陳突然指著雕像底座,那里新刻了行字:“407的債,用永恒來還。”
周明摸出煙盒里的半片干枯銀杏葉,想起林夏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當銀杏葉落滿407的門檻時,所有秘密都會長出新的葉子。”他抬頭看向教學樓,407宿舍的窗口飄出片新鮮的銀杏葉,在晨光里打著旋,最終落在警車的引擎蓋上,像枚蓋在卷宗上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