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在407的墻根發現第一顆牙齒時,晨露正把銀杏葉的影子泡得發漲。牙齒嵌在洞口閉合的銀杏印記邊緣,齒面刻著個模糊的“陳”字,牙根沾著點暗紅的土壤——和老陳骸骨化作的幼苗扎根處的土壤一模一樣。她用鑷子夾起牙齒,發現齒縫里卡著絲銀灰色的線,質地和洞口噴出的液體相同,末端纏著半片楓葉標本,葉脈間能看見“8”的刻痕。
走廊的聲控燈換了新燈泡,暖黃的光淌過值班室的折疊床,在床板上投下柵欄狀的光斑。光斑里浮著些細小的鱗片,像魚身上的那種,用指尖捻起時,鱗片突然化作透明的液體,在床板上暈出“凌晨三點十七分”的字樣,和蘇晴、小林的死亡時間重合。
“小周,408的王大爺說他的降壓藥不見了。”護士長的聲音從樓梯口飄來,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體溫計,水銀柱停在37.6℃,“你去看看是不是混進407的藥箱了,前幾任護工總愛拿錯藥?!?
周曉的指尖在407的藥箱邊緣頓了頓。最底層的抽屜虛掩著,露出點銀灰色的布料,質地和老陳病號服的里襯相同。她記得這個抽屜上周明明是鎖著的,鑰匙由護士長親自保管,此刻鎖孔卻有新鮮的劃痕,像被什么堅硬的東西撬過——形狀和她口袋里那枚刻著“玥”字的戒指完全吻合。
“找到了嗎?”護士長的腳步聲停在門口,綠蘿的葉子在她肩頭輕輕搖晃,葉片上的晨露墜落在地,砸出細小的水花,水花里浮著個微型的鑰匙影,“老陳生前總說這抽屜鬧鬼,半夜能聽見里面有動靜,像有人在數藥片?!?
周曉拉開抽屜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薄荷味撲面而來。里面整齊碼著八排藥瓶,每排七瓶,標簽都是“降壓藥”,但瓶身透明處能看見里面裝的不是藥片,是銀灰色的液體,晃動時會浮現出人臉的輪廓——第一排是小李,第二排是蘇晴,第七排最末一瓶里,周曉看見了自己的臉,正對著她緩緩眨眼。
“看來是混進來了?!弊o士長彎腰拿起那瓶有周曉臉的藥,指尖在瓶身上輕輕敲了敲,液體里的“周曉”突然開始掙扎,指甲在瓶內壁劃出細密的痕,和小林標本瓶底的刮痕如出一轍,“老陳說這藥得用銀杏葉煮過才有效,你奶奶以前總來后廚借鍋?!?
周曉的目光落在護士長的指甲縫里。那里除了暗紅的土壤,還有點金色的粉末,是奶奶留下的銀杏葉徽章燃燒后的殘留物。她突然想起徽章閉合前最后閃過的畫面:奶奶站在銀杏林里,手里舉著個鐵鍋,鍋底沉著九顆牙齒,最上面那顆的“周”字正在融化。
“您認識我奶奶?”周曉的聲音發顫,藥箱頂層的鐵盒突然“咔嗒”一聲,鎖孔里鉆出根銀灰色的線,正朝著抽屜里的藥瓶蔓延,“護士長說您是去年才調來的?!?
護士長的笑僵在嘴角,綠蘿的葉子突然全部轉向407的墻根,葉片背面的紋路在燈光下拼成把鑰匙,齒痕和洞口印記里嵌著的牙齒完全吻合?!昂沃拐J識?!彼穆曇敉蝗蛔兞苏{,像老陳的回響,“當年你奶奶埋許曼骨灰時,還是我幫她望的風。”
抽屜里的藥瓶突然集體震動,銀灰色液體里的人臉開始重疊,最后化作一張模糊的臉,眉眼像極了老陳,嘴角卻帶著奶奶的梨渦。周曉的腕表又開始發燙,指針在“7:03”和“3:17”之間瘋狂搖擺,表蒙子內側凝出層水霧,霧里映出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把第九顆牙齒埋進銀杏樹下,牙齒上的“周”字沾著新鮮的血跡。
“她總說第九片葉子最特別。”護士長的白大褂后襟滲出銀灰色的液體,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浮著片完整的楓葉,葉脈間刻滿了名字,最后那個位置空著,形狀剛好能放下“周曉”二字,“能把所有影子都釘在土里。”
407的墻根突然傳來“咚咚”聲,像有人在里面用拳頭砸墻。周曉蹲下身,看見銀杏印記的邊緣裂開細縫,縫里滲出些透明的絲線,一端連著抽屜里的藥瓶,一端纏著她的腳踝——和昨晚洞口拉扯她的力量來源相同,只是這次更細,像蛛絲。
“別碰!”護士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像藥箱里的體溫計,“這是老陳的頭發變的,沾到皮膚就會往骨頭里鉆——你看我的胳膊?!?
她擼起袖子,小臂上爬滿了銀灰色的線,像無數條細蛇鉆進皮膚,末端在肘彎處匯成個小小的漩渦,漩渦中心嵌著點金色的粉末,是奶奶徽章的殘留物?!八弈隳棠虤Я怂难h,就想借你的血復活?!弊o士長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漩渦突然擴大,露出里面藏著的半片鋼筆尖,刻著“默”字的一角正往肉里陷,“這是陳默當年劃傷林國棟的那把,老陳找了十年才從墻里挖出來?!?
周曉的目光撞進那片鋼筆尖。上面沾著的血跡還沒干透,DNA檢測顯示同時屬于許曼和林國棟——十年前的搏斗痕跡,此刻竟在護士長的胳膊里重新滲血。抽屜里的藥瓶震動得更厲害了,銀灰色液體漫出瓶口,在地板上織成張網,網住那些從墻根裂縫鉆出來的絲線,每個網眼里都浮著顆牙齒,數量正好是九顆,第九顆的齒面光滑,像剛從牙齦里拔出來。
“奶奶的鍋還在鍋爐房?!敝軙酝蝗幌肫鹱o士長剛才的話,掙脫她的手往樓梯口跑,“她當年煮的根本不是銀杏葉!”
鍋爐房的鐵門虛掩著,門軸處纏著圈銀灰色的線,和墻根裂縫里的絲線一模一樣。周曉推開門時,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不是薄荷也不是福爾馬林,是草莓糖燒焦的味道。角落里的舊鐵鍋還架在爐子上,鍋底沉著九片銀杏葉,葉片邊緣卷曲發黑,像被高溫燙過,其中第八片葉面上,刻著“周曉”的名字,筆畫間滲著暗紅的液體,和她腳踝被絲線勒出的血痕同源。
鍋蓋上壓著本泛黃的日記,是許曼的,最后一頁的字跡被煙熏得發黑:“陳默說鍋爐房的爐子能燒掉所有證據,可我總在灰燼里看見把鑰匙,齒痕像極了老陳的牙齒?!表撃_粘著根黑色長發,毛囊處纏著點銀灰色的線,和小李窗鎖上的發絲屬于同一個人。
“你果然來了。”老陳的聲音從煙囪里傳來,帶著煙灰的沙啞,“你奶奶當年就是在這鍋底下埋了第九把鑰匙,說要等第八個護工來才能挖——她算準了你會發現。”
周曉的指尖在鍋底摸到個凸起,是塊松動的磚,磚縫里滲出些金色的粉末,和奶奶徽章的殘留物相同。她用力摳開磚塊,里面露出個鐵皮盒,盒里鋪著層銀杏葉,葉上躺著枚鑰匙,齒痕和第九顆牙齒完全吻合,鑰匙柄上刻著“9”,邊緣還沾著點草莓糖渣,和她今早口袋里發現的那顆一模一樣。
煙囪里突然落下些黑色的灰燼,落在鐵皮盒上,化作無數細小的手,抓著鑰匙往盒底鉆。周曉死死按住盒蓋,聽見里面傳來鏈條拖動的聲響,比洞口里的更密集,像是有九根鐵鏈在同時掙扎。鍋底下的灰燼突然開始發燙,許曼日記的最后一頁被熱風掀起,背面用紅筆寫著:“鍋爐房的地基是用407的舊墻砌的,老陳的骨頭混在水泥里。”
“她騙你的!”護士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胳膊上的漩渦已經擴大到手腕,銀灰色的線正順著血管往心臟爬,“這鑰匙根本打不開任何鎖,只會把你和老陳的骨頭鎖在一起!”
周曉的目光落在鐵皮盒里的銀杏葉上。其中一片新鮮的葉子正在枯萎,葉脈間浮現出奶奶的字跡:“第九把鑰匙是用來開鎖孔的,不是鎖?!彼蝗幻靼住版i孔”指的是什么——是每個護工心里那點不肯承認的恐懼,是小李對戒指的執念,是蘇晴對門板的依賴,也是她自己對奶奶的盲目信任。
煙囪里的灰燼突然變成銀灰色的液體,像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鍋爐房的地面。周曉感覺腳下的水泥在松動,低頭時看見無數根銀灰色的線從地底鉆出來,纏向鐵皮盒里的鑰匙,每根線上都沾著點人體組織——小李的皮膚,蘇晴的指甲,小林的頭發,最后出現的那根線上,纏著塊帶著草莓護手霜的皮膚,是她自己的。
“鎖孔在你心里。”奶奶的聲音突然從鑰匙柄傳來,帶著鐵鍋的溫度,“老陳最怕的不是鑰匙,是你敢把它扔了?!?
周曉抓起鑰匙的瞬間,所有銀灰色的線都僵住了。她看著那些纏繞的組織,突然想起蘇晴她們留下的紙條:“往根里埋顆糖?!彼统隹诖锏牟葺?,剝開糖紙扔進沸騰的灰燼里,糖塊融化的瞬間,所有線都開始收縮,像被燙到的蛇,鉆進地底消失不見,只留下九顆牙齒,在灰燼里排成圈,中間空著的位置,剛好能放下那枚第九把鑰匙。
鍋爐房的爐子突然自行點燃,火焰呈詭異的銀灰色,舔舐著鍋底的銀杏葉。周曉把鑰匙扔進火里,聽見“咔嚓”一聲脆響,鑰匙化作第九片銀杏葉,飄落在灰燼中央,葉面上的“9”字開始發光,照亮了灰燼里浮現的字跡——是九個護工的名字,最后那個位置,她的“周曉”二字正慢慢顯形,邊緣泛著草莓糖的紅光。
護士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解脫的輕顫:“我胳膊上的線退了?!彼龜]起袖子,小臂光潔如初,只有肘彎處留著個銀杏葉形狀的疤痕,“老陳說這是每個幫兇該有的印記?!?
周曉走出鍋爐房時,看見407的墻根裂縫已經愈合,銀杏印記里的牙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株新的幼苗,第九片葉子正在舒展,葉脈間嵌著點銀灰色的閃光,像老陳最后留下的目光。值班室的折疊床上,新換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新鋼筆,筆帽上空空如也,等著新的名字。
走廊的聲控燈在她身后熄滅又亮起,暖黃的光里,第九片銀杏葉的影子在墻上晃了晃,像把鑰匙,輕輕叩響了某個新的鎖孔。周曉知道,這依然不是結束,但她的口袋里,還剩著半顆草莓糖,足夠撐到下片葉子落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