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蘇晴的指甲在407宿舍的木門上劃出第三道白痕。塑料指甲蓋崩出個缺口，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卻抵不過心口那股冰涼的恐慌。

走廊里的聲控燈早壞了，物業說這周就來修，可直到現在，應急燈那片發綠的光還在天花板上晃悠，把她的影子釘在地板上，像塊泡發的海帶。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撞在門板上，又彈回來砸在耳膜上——咚，咚，跟里面的聲音重合。

里面在滴水。

不是水龍頭沒關緊的滴答，是持續的、均勻的淌水聲，像有人把濕毛巾掛在高處，水順著布料褶皺往下爬，爬過窗臺，爬過書桌，最后跌進空桶里。可407的陽臺在三天前就封了，因為對面男生宿舍總有人用望遠鏡偷窺，宿管阿姨特意讓人釘死了窗戶，連條縫都沒留。

蘇晴的手機在睡衣口袋里震動，是李雪發來的消息：「你到了嗎？我好像聽見你那邊有聲音。」

她按滅屏幕，指尖在冰涼的門板上摸。門把手上纏著圈紅線，是上周系里搞團建時，張玥買的平安繩，說407最近總丟東西，掛點紅能辟邪。當時林夏還笑她迷信，說丟的不過是幾支筆、半塊橡皮，說不定是自己忘在教室了。

現在那根紅繩正隨著門板輕微晃動，像條被掐住七寸的蛇。

淌水聲停了。

蘇晴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對面的消防栓上，鐵皮發出悶響。她捂住嘴，看見門縫里的綠光突然被什么東西擋住——一個不規則的黑影，正從門內緩緩往下滑。

是人的輪廓。

五點零二分，宿管阿姨劉梅的鑰匙串在走廊里叮當作響。她習慣每天這個點巡樓，檢查門窗是否鎖好，順便把學生堆在門口的垃圾清走。走到四樓時，發現407的門虛掩著，紅繩搭在門軸上，像道沒畫完的血痕。

「現在的學生，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她嘟囔著推開門，打算訓斥幾句，腳卻踢到了什么軟乎乎的東西。

應急燈的光剛好照在地板上。

林夏躺在門后，穿著她那件洗得發白的藍格子睡衣，右手伸直，指尖離門只有三厘米。她的脖頸處空蕩蕩的，深色的血浸透了睡衣領口，在地板上積成一汪，邊緣已經開始發黏。

最詭異的是，那攤血里浮著塊海綿，上面還沾著半片枯黃的銀杏葉——407宿舍的人都知道，林夏對銀杏過敏，連校道上的銀杏葉飄進陽臺都會讓她打噴嚏。

劉梅的尖叫刺破了凌晨的寂靜，驚飛了樹梢上的麻雀。三分鐘后，407門口圍滿了穿著睡衣的學生，手機閃光燈像群躁動的螢火蟲，照亮了門楣上那塊褪色的門牌：407，漢語言文學系2021級。

周明擠開人群時，法醫老陳已經蹲在尸體旁。老陳戴著老花鏡，鑷子夾起那半片銀杏葉，對著光看了半天，又聞了聞：「海綿是美術生用的吸水海綿，上面除了血跡，還有松節油的味道。」

「松節油？」周明皺眉，「漢語言文學系的宿舍里怎么會有這東西？」

老陳沒說話，手指指向林夏的手腕。那里有圈淡粉色的勒痕，不像繩子勒的，倒像是被什么柔軟的東西長時間捆著。「尸體溫度降得差不多了，死亡時間大概在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他站起身，摘下手套，「致命傷是頸部切割，但切口很奇怪——你們看。」

周明湊過去，胃里一陣翻騰。林夏的脖頸斷面異常平整，邊緣甚至有點發黑，像是被高溫處理過。「這是專業工具弄的？」

「不像。」老陳搖頭，「更像是……先用某種東西勒緊頸部，讓血液暫時停止流動，再一刀切下去。但能把切口處理成這樣，要么是外科醫生，要么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宿舍的書架，「對解剖學很熟悉的人。」

宿舍里很整潔，不像發生過搏斗。林夏的書桌靠窗，臺燈還亮著，攤開的筆記本上寫著《詩經》里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字跡娟秀，最后一個「心」字拖了很長的尾巴，像是突然被打斷。

書桌上的玻璃杯里插著支鋼筆，筆帽沒蓋，墨水在杯底積成一小團黑霧。周明拿起杯子聞了聞，有股淡淡的杏仁味。「可能下了藥。」他掏出證物袋，「老陳，你看這是什么？」

他指的是書桌角落的一個鐵盒，里面裝著十幾根蠟燭，都是紅色的，長短不一，底部沾著蠟油。其中一根只燒了一半，燭芯還冒著青煙。

「有點意思。」老陳拿起那根半燃的蠟燭，「這種蠟燭是廟里求來的，上面刻著字——你看，『平安』。但燒的方式不對，一般人點蠟燭是讓蠟油順著往下滴，這個是故意讓蠟油往側面流，在桌面形成了個圈。」

周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桌面果然有個淺褐色的蠟油圈，正好把林夏的筆記本圍在中間。「這是某種儀式？」

「可能是，也可能是障眼法。」老陳走到門口，檢查門鎖，「老式彈簧鎖，從外面鎖需要鑰匙，從里面鎖只要轉動旋鈕。現在旋鈕是轉到底的，說明案發后，兇手是從里面反鎖了門，再從別的地方出去的？」

「別的地方？」周明環顧四周，「窗戶被釘死了，通風口只有巴掌大……」

「通風口。」老陳打斷他，搬了把椅子踩上去，打開通風口的格柵。里面有幾根脫落的纖維，是深藍色的，像某種布料。「兇手可能是從這里爬出去的，但這通風口只能容下一個瘦子，而且得對宿舍樓的結構很熟悉。」

這時，一個警員跑進來：「周隊，查到了。407宿舍的另外三個人，蘇晴和李雪昨晚在圖書館通宵復習，有監控為證，但凌晨一點十五分左右，蘇晴離開過圖書館，說是去洗手間，直到兩點才回去。」

「張玥呢？」周明問。

「張玥上周四就請假回家了，她奶奶去世，有村委會開的證明。」

周明點頭，目光落在門口那個蜷縮的身影上。蘇晴還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李雪抱著她，臉色蒼白，眼神卻很鎮定，不像普通學生該有的反應。

「把她們倆帶回去問話。」周明對警員說，「另外，查一下這棟樓里有沒有美術系的學生，尤其是學雕塑的。」

老陳沒跟著去，他蹲在通風口下，用放大鏡看著地面。那里有幾處很淡的腳印，像是被人用拖把拖過，但沒拖干凈。腳印邊緣有白色的粉末，他沾了一點放在指尖搓了搓，滑溜溜的，像滑石粉。

「周明，」他喊住正要走的隊長，「查一下十年前這棟樓的407宿舍，是不是出過事。」

周明愣了一下：「十年前？」

「嗯。」老陳望著窗外，校道上的銀杏葉被風吹得打轉，「我剛才在林夏的枕頭下，發現了這個。」

他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四個女生，站在407宿舍門口，穿著同款的藍白校服。其中一個女生的笑容和林夏很像，手里也拿著本《詩經》。照片背面寫著日期：2013年10月27日。

「這個女生叫什么？」周明問。

「不知道。」老陳把照片放進證物袋，「但我敢肯定，林夏的死，和十年前的事脫不了關系。」

走廊里傳來救護車的聲音，林夏的尸體被抬了出去，蓋著白布，看不清輪廓。蘇晴突然掙脫李雪的手，沖過去想掀開白布，被警員攔住。她哭喊著：「頭呢？林夏的頭去哪里了？」

周明心里一沉。是啊，尸體沒有頭。兇手為什么要把頭帶走？是為了掩蓋什么，還是……有別的目的？

他回頭看向宿舍，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那攤血跡已經凝固，像幅抽象畫。而那半片銀杏葉，被老陳裝進了證物袋，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