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第一場雪落下來時，蘇晚在圖書館的暖氣口前縮成一團。她把羽絨服的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半張臉，手指凍得發僵，握著筆的力道卻沒松——期末考臨近，她得把上周缺的課補回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地撲在玻璃上，把遠處的教學樓暈成一片模糊的白。蘇晚對著一道高數題皺了十分鐘眉，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抽氣聲。她回頭，看見陸時硯正站在書架前，指尖捏著一本厚厚的《經濟學原理》，另一只手捂著嘴，眉頭擰得很緊。
他臉色不太好，唇色比平時淡，連帶著那雙眼總是平靜的眼睛，也蒙上了層薄薄的倦意。蘇晚想起早上聽室友說，陸時硯為了學生會的跨年晚會策劃，熬了兩個通宵。
她猶豫了幾秒，從背包里摸出顆水果糖。是最普通的橘子味，塑料糖紙在安靜的閱覽室里窸窣作響。她捏著糖，像揣著顆滾燙的小石子，慢慢挪到他身邊。
“那個……”她聲音壓得極低，“這個，或許能提提神？”
陸時硯轉過頭，目光落在她攤開的手心。糖紙是亮橙色的，在他深灰色的大衣前格外顯眼。他愣了愣，接過糖時，指尖碰到她的皮膚，冰涼的觸感讓兩人都頓了一下。
“謝謝。”他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橘子的甜香漫開來，沖淡了些喉嚨里的干澀。他低頭看了眼蘇晚手里的習題冊，“卡住了？”
蘇晚的臉騰地紅了，慌忙把本子往回攏了攏：“沒、沒有……就是有點繞。”
他卻已經彎下腰，視線落在那道積分題上。暖氣順著他的袖口鉆進去，蘇晚能看見他襯衫領口露出的鎖骨，還有被熱氣熏得微微發紅的耳垂。他指著其中一步：“這里換元錯了，應該用分部積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橘子糖的甜味，像羽毛輕輕掃過蘇晚的耳朵。她屏住呼吸聽著，直到他畫出輔助線，才猛地反應過來：“啊……對！我怎么沒想到。”
陸時硯直起身時，看見她耳尖紅得快要滴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沒再說什么，轉身去書架找書，卻在路過她座位時，把自己的保溫杯放在了她桌角。
“里面是熱的，”他說，“別凍著了。”
保溫杯是黑色的，上面印著A大的校徽，和蘇晚那個掉了漆的粉色杯子放在一起，像兩只靠得很近的鳥。蘇晚看著他走向閱覽室深處的背影，手指慢慢覆上杯壁，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暖得她眼眶有點發潮。
那天晚上雪停了，路面結了層薄冰。蘇晚抱著書往宿舍走，走到宿舍樓拐角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預想中的疼痛沒傳來，她撞進一個帶著雪松味的懷抱里。
“小心。”陸時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扶著她胳膊的手很穩，掌心帶著點涼意。
蘇晚的心跳瞬間亂了節拍，她掙扎著想站穩，卻因為緊張，反而攥住了他的袖口。他的大衣料子很軟，她能摸到里面襯衫的紋路。
“謝、謝謝……”她低著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路燈下交疊在一起，像幅歪歪扭扭的畫。
陸時硯沒松開手，直到確認她站穩了才收回。他看了眼她凍得通紅的鼻尖，忽然說：“食堂還有熱湯，去喝一碗？”
食堂里沒什么人，熱湯的蒸汽氤氳著，把玻璃窗蒙上了層白霧。蘇晚捧著碗紫菜蛋花湯，小口小口地喝著，暖意在胃里慢慢散開。陸時硯坐在對面，喝著同樣的湯，偶爾抬頭看她一眼，目光里沒了平時的疏離，多了點溫和的笑意。
“你好像很怕我？”他忽然問。
蘇晚的勺子頓在碗里，濺起幾滴湯：“沒、沒有啊。”
“那為什么每次見我都躲著走？”他挑眉，“上次在水房，你看見我就繞到另一邊去了。”
原來他注意到了。蘇晚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只能低頭猛喝湯，直到把碗底的蛋花全撈干凈。
陸時硯看著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推到她面前：“這個，謝你早上的糖。”
是塊巧克力，包裝很簡單，卻看得出來是進口的牌子。蘇晚捏著盒子，指尖微微發顫，好像握著塊會融化的陽光。
走出食堂時，月亮從云里鉆出來，照亮了地上的積雪。陸時硯送她到宿舍樓下，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個，”蘇晚鼓起勇氣抬頭，“你的保溫杯，我明天還給你。”
“不用急，”他說，“你先用著。”
他轉身離開時，蘇晚忽然想起什么，對著他的背影喊：“陸時硯！”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月光落在他發梢，像撒了層碎銀。
“你……注意休息。”她說完，轉身跑進了宿舍樓，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開。
陸時硯站在樓下，看著那扇亮起來的窗戶，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紙。風卷著雪沫子吹過來，他卻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沒那么冷了。
而宿舍里的蘇晚，正對著那塊沒舍得拆開的巧克力傻笑。她把它放進抽屜最深處，和那本畫著小刺猬的筆記本放在一起。抽屜里還有片梧桐葉，是九月那天他幫她撿書時，從他口袋里掉出來的，被她偷偷夾了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陸時硯回到宿舍后，對著鏡子看了很久。室友湊過來：“干嘛呢？一臉春心蕩漾。”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發現自己還在笑。他拿起手機，翻到那個存了很久卻沒敢聯系的號碼——那是上次調班時，班主任發的通訊錄里，蘇晚的手機號。
他猶豫了幾秒，發了條消息過去：“晚安。”
蘇晚的手機在抽屜里震動起來時，她差點把巧克力盒碰掉。看到那條消息，她抱著手機在被子里滾了好幾圈，才小心翼翼地回了兩個字：“晚安。”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她含笑的眼睛上，像落了片溫柔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