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著梧桐葉掠過青石板路，蘇晚抱著一摞剛領的新書，在岔路口被自行車鈴驚得踉蹌了一下。書散了滿地，最上面那本《線性代數》滑到一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前。

她慌忙蹲下去撿，手指剛碰到書脊，就被另一只手先一步拾起。那只手骨節分明，腕骨處搭著塊低調的銀色手表，表盤在樹影里閃著冷光。

“謝謝……”蘇晚抬頭時，陽光正穿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男生臉上。他很高，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領口松開兩顆扣子，碎發垂在額前，眼神淡得像結了層薄冰。是陸時硯，A大無人不知的陸家大少爺，新聞系的傳奇，也是她入學三個月來，只敢在公告欄照片里偷偷看的人。

他沒說話，只是把書遞還給她，轉身就走。黑色的雙肩包帶子在背后晃了晃，背影挺拔得像株年輕的白楊，卻帶著生人勿近的疏離。

蘇晚抱著重新摞好的書站在原地，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知道自己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住在校外老舊的居民樓里，每天下課要去便利店打兩小時工，生活費要精打細算；而陸時硯，聽說開學時是坐著賓利來的，專業課永遠第一，身邊總圍著一群家境相當的朋友，連系主任見了他都要笑著點頭。

這天下午的公共課，蘇晚遲到了十分鐘。階梯教室后排幾乎坐滿，只剩陸時硯旁邊的空位。她猶豫了兩秒，還是低著頭走過去，輕輕拉開椅子坐下時，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干凈得讓人心慌。

老師在講臺上講著傳播學理論，蘇晚卻總忍不住走神。她用余光瞥他攤開的筆記本，字跡和他的人一樣，利落又好看，偶爾會用紅筆在重點旁畫小小的星號。

下課鈴響時，陸時硯率先收拾好東西起身。蘇晚正低頭把筆塞進筆袋，忽然聽見他低聲問：“筆記借我看看？剛才有個點沒聽清。”

她猛地抬頭，撞進他平靜的眼睛里。那雙眼不算特別大，睫毛卻很長，看人時帶著種漫不經心的專注。蘇晚的臉瞬間熱起來，慌忙把筆記本遞過去，聲音細若蚊蚋：“可、可以。”

他接過筆記本，指尖不小心擦過她的手背，像電流竄過。蘇晚攥緊了衣角，看著他快速翻到上課的內容，眉頭微蹙著看了兩分鐘，然后從口袋里掏出支鋼筆，在空白處寫了行字，才把本子還回來。

“謝謝。”他說完，轉身就和門口的朋友走了。

蘇晚盯著筆記本上那行字發呆。是補充的一個理論出處，字跡依舊好看，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對勾。她把那頁紙小心翼翼地撫平，像是握住了什么稀有的珍寶。

那天晚上打工時，蘇晚總忍不住摸口袋里的筆記本。便利店的暖光燈照在她臉上，她對著貨架上的酸奶笑了笑，覺得這個秋天好像突然甜了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走出教學樓的陸時硯，被同行的朋友撞了下胳膊：“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他收回目光，望著遠處被夕陽染成橘色的天空，淡淡道：“沒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遞還筆記本時，他看見那頁紙的右下角，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小刺猬，旁邊寫著一行更小的字：今天也見到啦。

有次她看得太入神，正好撞上他抬眼的目光。那雙眼睛不算特別大，瞳仁是很深的黑，像結了層薄冰的湖，沒什么溫度，卻看得蘇晚心跳驟停。她慌忙低下頭，假裝認真記筆記，筆尖在紙上劃了道長長的斜線都沒發覺。

直到下課鈴響，她的臉還燙得厲害。收拾東西時，她看見自己的筆記本上，不知何時畫了個小小的太陽，太陽旁邊，藏著個沒寫完的“硯”字。

晚上去便利店打工時，蘇晚總忍不住摸口袋里的筆記本。收銀臺前的暖光燈照在她臉上，她對著貨架上的牛奶發呆，忽然想起陸時硯剛才翻書時，手腕上的手表反光落在她的筆記本上，像顆轉瞬即逝的星。

“同學，結賬。”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晚抬頭，愣了一下——是陸時硯。他手里拿著瓶礦泉水，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念出了她的名字：“蘇晚？”

“是、是我。”她的手指在收銀機上亂按，差點把價格輸錯。

他付了錢，接過礦泉水時，忽然問：“下午的課，你聽懂了嗎？”

蘇晚懵了：“啊？”

“議程設置那部分，”他說，“老師講得有點快。”

她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點頭：“聽、聽懂了……大概。”其實她根本沒聽進去多少。

陸時硯沒戳破，只是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不懂可以問我。”他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出了便利店。

玻璃門“叮咚”一聲合上，蘇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臉。收銀機的屏幕還亮著，映出她紅得像番茄的臉頰。

那天晚上下班，蘇晚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秋風卷著梧桐葉落在腳邊。她想起陸時硯彎腰幫她撿書的樣子，想起他說“不懂可以問我”時的語氣，想起他手腕上的銀色手表……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軟的，又有點疼。

她不知道的是，陸時硯走出便利店后，并沒有直接回宿舍。他站在街角的路燈下，看著那個穿著便利店工作服的瘦小身影從店里走出來，手里攥著個帆布包，走路時書包帶子晃來晃去，像只笨拙的小企鵝。

同行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走了。”

陸時硯收回目光，把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淡淡道：“沒什么。”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襯衫的領口。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剛才碰過蘇晚指尖的地方，好像還留著點溫熱的觸感，像夏末最后一點沒散去的陽光。

而蘇晚回到宿舍，把那本畫了小太陽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抽屜里還放著她攢了很久的錢，是打算用來買新相機的——她喜歡拍照，尤其喜歡拍校園里的梧桐葉，不同季節有不同的樣子，像藏著很多沒說出口的話。

她摸著筆記本的封面，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和往年不一樣了。那些落在地上的梧桐葉，那些吹過街角的風，好像都藏著點甜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