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青峰的左臂已經完全不屬于他了。
金屬化的皮膚下，某種更黑暗的東西在蠕動。每當月光明亮時，他能聽見臂骨內部傳來的細碎私語——不是劍靈的聲音，而是更古老、更原始的意志。
“還有......兩天......“
他靠在山洞巖壁上，數著從追捕白衣女子那夜算起的日子。明天就是滿月，也是劍靈所說的“下次月蝕“之期。
洞外暴雨如注。雨水順著洞口藤蔓滴落，在石面上積出小小的水洼。玄明青峰盯著水中的倒影——那張臉已經很難稱之為人類。金屬化的右半邊冰冷僵硬，左半邊則爬滿猩紅紋路，眼窩深處的獸首圖案緩緩旋轉，像活物般打量著世界。
水洼突然泛起漣漪。
不是雨滴造成的。
玄明青峰猛地后仰，一道灰影擦著他鼻尖掠過！那東西撞在巖壁上，發出金鐵交鳴之聲。定睛看去，竟是一柄三寸長的灰白小劍，劍身刻著“山岳“二字。
“黃袍老兒的......劍符？“
話音未落，整座山洞突然劇烈震動！巖壁龜裂，碎石如雨。玄明青峰背后五條觸手自動彈出，交織成網護住周身。透過縫隙，他看到洞外雨幕中站著個矮小身影——
黃袍侏儒。
不，準確說是侏儒的元神。那具山岳般的肉身已經毀在玄冰湖，此刻的元神雖小，卻凝實如真金鑄造。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那塊形如劍穗的黑色碎片，正散發著與玄明青峰體內五塊碎片相呼應的波動。
“找到你了......“侏儒的聲音不再是滑稽的尖細，而是帶著山巒般的厚重，“怪物。“
灰白小劍飛回他手中，迎風便長，轉眼化作門板般的巨劍。劍身上“山岳“二字亮起土黃色光芒，整座山體的重量似乎都壓在了玄明青峰肩上！
“第六塊......“玄明青峰咧嘴一笑，露出金屬質感的牙齒，“自己送上門......“
膝蓋因重壓而彎曲，巖洞地面裂開蛛網般的縫隙。但玄明青峰眼中的戰意越發熾烈。五條觸手同時發力，每條都展現出獨特威能——
暴食之觸吞噬重力；
貪婪之觸吸收土行劍氣；
憤怒之觸燃起對抗之火；
色欲之觸釋放迷惑波動；
懶惰之觸則遲緩了時間流速。
重壓頓減。玄明青峰趁機沖出山洞，身形如鬼魅般貼近侏儒元神。右拳帶著五色光芒轟出，卻在即將命中時被一層突然出現的土黃色光罩擋住。
“山岳劍宗的......“侏儒冷笑，“絕對防御......“
拳頭與光罩相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方圓百丈內的雨滴全部炸成水霧，地面塌陷成巨坑。玄明青峰被反震力推得倒退十余步，右臂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侏儒也好不到哪去。光罩上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元神體微微晃動。但他很快穩住身形，巨劍高舉過頭：“這一劍......“
劍勢未出，天地先暗。
玄明青峰感到四周空氣突然凝固，自己像被琥珀封印的昆蟲，動彈不得。更可怕的是神識海中的異變——湖水瘋狂上漲，黑袍劍客的虛影在浪尖狂笑：
“好機會......“
“放我出去......“
“一起......殺了他......“
現實世界中，侏儒的巨劍已經落下。看似緩慢，實則快到極致。劍鋒所過之處，空間出現細密裂紋，隱約可見后面的虛無。
生死一線間，玄明青峰做了個瘋狂決定——主動撤去神識海的防線！
劍靈如脫韁野馬，瞬間接管身體控制權。左臂的金屬化驟然加速，眨眼蔓延至左胸。五條觸手暴漲數倍，顏色也由五色轉為純粹的漆黑。最驚人的是，第六條觸手——深紫色的傲慢之觸破體而出！
“螻蟻......“劍靈借玄明青峰的嘴發出不屑冷哼，“也配......用劍？“
傲慢之觸輕輕一劃。
侏儒的巨劍定格在半空。不是被擋住，而是劍身從分子層面開始崩潰！這種崩潰如瘟疫般蔓延，劍柄、手腕、手臂......侏儒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元神體正在解體！
“這是......什么......“
“傲慢?！皠`操控著玄明青峰的身體，緩步向前，“看輕對手的代價。“
侏儒的腰部以下已經化為光點。他絕望地看向腰間劍穗碎片，突然獰笑起來：“你......也得不到......“
元神自爆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山區。沖擊波將玄明青峰掀飛數百丈，連續撞斷十幾棵古樹才停下。當他掙扎著爬起來時，侏儒已經灰飛煙滅，但劍穗碎片卻完好無損地懸浮在空中，表面纏繞著土黃色光絲。
“山岳封印......“劍靈的聲音帶著惱怒，“麻煩......“
玄明青峰趁機奪回部分身體控制權。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碎片，每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劍靈的反抗越來越強，左半身已經完全金屬化，甚至開始影響思維。
“你想......同歸于盡嗎......“他在神識海中怒吼，“沒有我......你找不到......最后一塊......“
劍靈沉默了一瞬，暫時退讓。玄明青峰重新掌控右手，伸向被封印的碎片。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的剎那，碎片突然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他右肩胛骨！
“啊——！“
劇痛遠超以往。這塊碎片不像前五塊那樣溫和，而是帶著強烈的排斥反應。玄明青峰跪倒在地，看到自己右臂皮膚寸寸龜裂，露出底下蠕動的黑色物質。
神識海中天翻地覆。湖水沸騰如巖漿，六塊碎片光體在湖底瘋狂旋轉，試圖組成完整陣法。最大的劍形光體上，最后幾條鎖鏈正在崩斷。
黑袍劍客的虛影站在風暴中心，仰天大笑：“終于......“
玄明青峰的意識被拉扯到一個奇異空間。這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無數記憶碎片如星辰般懸浮。每個碎片里都有一段影像——
七劍宗弟子持劍屠戮滿門；
熔爐中以七宗罪鑄劍；
劍成時天地變色的異象；
七位宗主聯手圍攻；
最終人劍合一的那一瞬......
“明白了嗎......“劍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本座即是劍......亦是持劍人......“
“三千年前......為求至高劍道......自愿與劍融合......“
玄明青峰如遭雷擊。他終于理解了劍靈的真實身份——不是弒神劍的器靈，而是那位走火入魔的劍修殘留意識！所謂集齊七塊碎片，根本不是修復劍身，而是讓這個瘋子完全復活！
“現在......“無數記憶碎片同時亮起，“成為......本座的一部分吧......“
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玄明青峰感到自己的記憶正在被撕扯、吞噬。童年的屈辱、藏經閣的偶遇、一次次融合碎片的痛苦......這些構成“玄明青峰“的要素正在消失。
就在意識即將消散的剎那，一個意想不到的畫面突然閃現——
玄明岳臨死前的眼睛。
那雙渾濁老眼中，沒有仇恨，沒有恐懼，只有......憐憫。
“它要的從來不是碎片......是容器......“
這句話如晨鐘暮鼓，震得玄明青峰靈臺一清。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錯誤——一直以為劍靈需要七塊碎片才能復活，但實際上，六塊已經足夠喚醒大部分意識！
而第七塊......
“劍尖......“他在記憶漩渦中掙扎，“白衣女子的......警告......“
仿佛回應他的思緒，神識海外突然傳來劇烈震動?，F實世界中，玄明青峰的身體正在發生恐怖異變——六條觸手全部離體，在空中交織成一個血肉牢籠。牢籠中心，一柄漆黑長劍的虛影正在成型。
月蝕開始了。
血色月華穿透云層，照在玄明青峰身上。金屬化從左半身迅速向右蔓延，胸口、右臂、脖頸......當金屬覆蓋到右眼時，劍靈將徹底掌控這具身體。
“不......“玄明青峰在神識海中怒吼，“這是我的......身體......“
他拼命抓取周圍的記憶碎片，用它們作為武器反擊。每一次碰撞，都有一段記憶被碾碎——可能是童年的某個午后，也可能是融合碎片時的痛苦。但這些損失換來了短暫的優勢，他成功在記憶漩渦中開辟出一小塊凈土。
劍靈似乎被激怒了。記憶碎片重組成一柄巨劍，向他當頭劈下！
千鈞一發之際，第七條觸手——純白的“純潔之觸“自動覺醒。它不像其他觸手那樣猙獰，反而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觸手輕輕一擋，記憶巨劍竟被定格在半空。
“這是......“玄明青峰愣住了。
“七宗罪的反面......“一個陌生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也是......唯一能克制它的力量......“
恍惚間，玄明青峰看到白衣女子的虛影站在純白觸手旁。她不再是干尸模樣，而是恢復了生前的清麗容顏。
“白虹祖師......“他恍然大悟。劍尖碎片中殘留的祖師意志，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
現實世界中，月蝕進入全食階段。漆黑長劍虛影已經凝實大半，只差劍尖部分還有些模糊。玄明青峰的身體九成金屬化，唯有右眼還保留著人類特征。
神識海內，戰斗進入白熱化。有了純潔之觸的幫助，玄明青峰開始反擊。他不再試圖消滅劍靈，而是改變策略——接納它，包容它，然后......囚禁它。
“你瘋了......“劍靈的聲音首次出現慌亂，“這樣你會......“
“失去人性？“玄明青峰冷笑，“早就沒有了......“
他主動擁抱記憶漩渦。無數劍靈的殺戮記憶如洪水般涌入，卻被他用純潔之觸一一凈化、重組。這不是消滅，而是融合——將劍靈的暴虐與自己的理智編織成新的平衡。
現實世界中，金屬化突然停止擴散。漆黑長劍虛影發出不甘的嗡鳴，卻無法繼續凝實。玄明青峰右眼的獸首圖案開始變化，漸漸轉為半劍半人的詭異符號。
月蝕開始退散。
當第一縷月光重現時，漆黑長劍虛影發出一聲震天怒吼，最終不得不縮回玄明青峰體內。金屬化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傷痕累累的人類肌膚。六條觸手也相繼收回，唯有純潔之觸輕輕拂過傷口，所過之處留下淡淡的白色紋路。
山洞外，暴雨不知何時停了。玄明青峰踉蹌著走到水洼邊，看向水中的倒影——
右眼恢復了人類模樣，但瞳孔深處有個微小的劍形標記；左眼的獸首圖案仍在，只是不再猙獰；皮膚表面的金屬化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種顏色的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暫時......平手......“他對著空氣說道。
神識海中，湖水恢復了平靜。六塊碎片光體沉在湖底，組成一個殘缺的陣法。最大的劍形光體上，鎖鏈重新纏繞，只是不再那么牢固。
黑袍劍客的虛影被囚禁在湖心小島上。他不再俊美妖異，而是半人半劍的扭曲形態。
“下次月蝕......“劍客陰森森地笑了，“你不會......這么走運......“
玄明青峰沒有理會。他抬頭看向北方——那里有最后一塊碎片，也是唯一能徹底結束這場斗爭的關鍵。
左眼的獸首圖案微微閃爍，像是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也像一枚榮耀的勛章。
他邁步走向月光深處，背影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