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城的日頭，賊亮堂，曬得青石板路都泛著白光，能烙餅似的。沈雁和墨軒，這倆難兄難弟，一頭就扎進了星羅城這口大染缸，為那個叫“青影閣”的破窩棚忙活得腳底板冒煙。
大清早，巷子里的吆喝聲還沒起來，沈雁那屋門板（暫時充當大門）就被他自個兒卸下來了，哐當一聲，驚飛了隔壁屋頂上幾只打盹的灰鴿子。他光著膀子，就穿了條破褲子，露出精壯的上身和那肋間已經結痂、卻還猙獰著的焦黑傷口。他抹了把臉上的汗，蹲在門口那堆小山似的青石條跟前，跟它們大眼瞪小眼。
“嘖，這玩意兒可真夠沉的。”他掂量起一塊半人高的青石板，那深青色里摻著點點金星的石頭，在晨光下倒是挺好看。他試了試分量，腰一沉，嘿呦一聲就給扛肩上了。那胳膊上的肌肉跟小山包似的鼓起來，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扛著石板就往屋里走，腳步踩在地上，咚咚響，跟打鼓似的。汗珠子順著他脖子往下淌，流過焦黑的傷口邊緣，混著點木屑灰塵，粘乎乎一片。
墨軒呢？這位“動腦子花錢”的主兒，也沒閑著。他正貓在二樓那個最大的空房間里，那兒以后是修煉室。地上堆著前幾天買的聚魂晶石，一塊塊跟土疙瘩似的，灰撲撲的，看著不起眼。他手里拿著個小錘子和一根鐵釬，對著墻角的地面比劃著。
“沈雁！你丫扛石頭動靜小點！我這兒定位呢！”墨軒頭也不回地喊，眉頭擰著，手里的小鐵釬小心翼翼地戳著地面。他在挖小坑，要鋪新青金石做地板，他嘴里還念念叨叨：“左三寸…不行，這塊地不平…再偏右一點…哎，沈雁！你扛東西能看著點道兒嗎？灰都揚到我這兒了！”
沈雁剛把一塊石板塞進一樓柱子邊上加固好，聞言抬頭，正好看見墨軒撅著屁股在那較勁，一頭汗把額前碎發都打濕了，粘在臉上。沈雁咧嘴一樂，露出一口白牙：“你就瞎講究吧！”說著，又彎腰去搬另一塊石頭。灰塵隨著他的動作噗噗往下掉，陽光從還沒安窗框的窗戶洞里射進來，光柱里全是跳舞的塵埃。
墨軒沒理他，全神貫注地對付腳下的坑。好不容易挖好一個，他拿起一塊青金石，小心地放進去，又用旁邊挖出來的土細細填平、壓實。做完一個，才直起腰，捶了捶發酸的背：“你懂個屁！這叫基礎！萬丈高樓…呸，萬丈小樓平地起，基礎不穩全玩完！”他走到下一個位置，繼續重復剛才的動作，嘴里還不忘揶揄：“再說了，人家鳳凰一口火差點把咱倆烤了，你不想著弄個結實點的窩？至少下次那鳳凰火下來，先燒著的是你這新鋪的青石，不是咱倆的皮肉！”
沈雁扛著石頭路過，聞言腳步頓了頓，低頭看了看自己肋間那個焦黑的疤，又看看剛嵌好的青石板，嘀咕了一句：“那倒也是…這石頭看著就抗燒。”說完，又吭哧吭哧干活去了。
晌午的太陽毒辣得很，巷子里靜悄悄的，就剩下青影閣里叮叮當當的鑿地聲、搬石頭的吭哧聲，還有兩人偶爾的拌嘴。
“墨軒！樓上那破瓦！還漏不漏水了？我昨天糊的泥巴頂得住嗎？”沈雁在一樓喊。
墨軒剛把地板最后一個坑填好，累得直喘氣：“頂個屁！昨晚那點毛毛雨都滲水！瓦片爛透了，得換新的！錢！錢呢大哥！”
“錢…錢不是買晶石草藥了嗎！瓦片…瓦片再糊一層厚的！泥巴又不花錢！”沈雁的聲音有點發虛。
“糊你個頭！那叫泥菩薩過江！”墨軒氣得差點從樓梯上蹦下來。
下午，墨軒認命地搬來了梯子，爬上那半邊塌了頂的三樓露臺。露臺上的景象比樓下還慘烈，朽爛的木頭、厚厚的落葉和鳥糞，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味道。他皺著鼻子，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塊地方，找出昨天剩下的青灰泥（用來砌石頭的），又去巷子外不遠處的河溝里挖了桶粘稠的黃泥巴回來。
他蹲在露臺上，像和面似的把泥巴和青灰泥攪合在一起，然后舀起一坨，用力拍在那些瓦片的縫隙和破損的地方。這活兒比挖坑還臟還累，黃泥巴糊得他手上、胳膊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汗水混著泥漿往下淌，整個人快成個泥猴了。
沈雁在樓下加固完最后一根柱子，直起腰來長舒一口氣。他抬頭看向露臺，正看見墨軒撅著屁股在那抹泥巴，那認真勁兒，像是在雕琢什么藝術品。夕陽的余暉給他沾滿泥巴的側臉鍍了層金邊，額角那點沒被泥糊住的皮膚，被曬得有點發紅。
沈雁咧開嘴笑了，露出一絲難得的輕松。他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涼的清水滑過喉嚨，帶走了一身的燥熱。他抹了把嘴，沖著露臺喊道：“喂！泥猴兒！干得不錯啊！晚上給你加餐，就吃巷口李瘸子的陽春面！”
露臺上的“泥猴兒”動作一頓，扭過頭，泥巴臉上只能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瞪著他：“滾蛋！一碗面就想打發我？我要吃倆荷包蛋！”
“成！倆就倆！”沈雁哈哈大笑，笑聲在空曠的閣樓里回蕩。
夜幕緩緩降臨，青石巷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青影閣的窗戶還黑洞洞的，只有一樓門口掛著一盞墨軒用撿來的破竹筒和劣等螢石做的簡易小燈，散發著微弱朦朧的光暈。
閣樓里，沈雁和墨軒癱在剛淘換回來的兩張破木椅子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動。空氣里彌漫著青石板的涼氣、新鮮泥土的腥氣、還有墨軒身上沒洗干凈的泥巴味兒。
沈雁側頭看著肋間傷口上新換的草藥，那是墨軒下午熬好的。草藥的清涼感壓住了那股隱隱的灼熱，舒服了不少。他動了動鼻子，似乎還能聞到隔壁傳來的飯菜香。
墨軒累得眼皮打架，嘴里還在嘟囔：“明天…明天得想辦法弄點錢…窗框還沒安，大門也沒有…還有那把破劍…”聲音越來越小。
沈雁沒搭話，只是看著窗外巷子盡頭那片燈火通明。青影閣像一頭剛剛包扎好傷口、舔舐著爪牙的幼獸，蜷伏在星羅城偏僻的角落。它依舊很破，很窮，叮叮當當的活兒遠沒干完。但聽著身邊墨軒均勻的呼吸聲，沈雁覺得，這個用青金石、破晶石、草藥和黃泥巴一點點壘起來的窩，好像真的有那么點“家”的意思了。
他閉上眼，白天扛石頭時手臂肌肉的酸痛感還在，肋間的傷口也絲絲拉拉地疼。可心里頭，卻像被門口那盞小破燈照著似的，有那么一點暖洋洋的東西，正悄咪咪地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