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城的喧鬧是另一種形態。沒有星羅城市井的煙火氣,取而代之的是金屬齒輪咬合的鏗鏘、魂力引擎低沉的嗡鳴、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臭氧與機油混合的味道。巨大的魂導探照燈在入夜后掃過冰冷的玄武巖城墻,將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晝。街道兩側的店鋪櫥窗里,陳列著各種閃爍著能量光芒的精密魂導器,從家用照明到戰斗鎧甲,琳瑯滿目,充滿了冰冷的工業美感。
徐白曦的行轅位于城西一處僻靜的貴族別苑。高墻深院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庭院內點綴著幾株耐寒的墨玉松,在魂導燈光下投射出清冷的影子。沈雁被安排在一處獨立的客院,距離徐白曦居住的主樓不遠不近,恰好符合“導師與學徒”的微妙距離。
教學,就在徐白曦那間由書房臨時改造的魂導器工作室內開始了。
室內溫度恒定,纖塵不染。巨大的工作臺上鋪著柔韌的獸皮,上面整齊擺放著各種規格的魂導刻刀、能量探針、符文模板、以及幾塊尚未激活的魂導核心基板。墻壁上懸掛著幾幅復雜的魂導回路能量流示意圖,散發著微弱的熒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冷的、類似月華的淡雅香氣,與徐白曦身上的氣息一致。
徐白曦換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色工裝,銀發簡單地束在腦后,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她神色清冷,沒有任何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
“魂導器,核心在‘導’。”她拿起一枚閃爍著幽藍光澤的菱形水晶,“魂力為源,符文為脈,材料為基。三者契合,方能引動天地之力,化為己用。”她指尖凝聚起一點純凈的月華魂力,輕輕注入水晶。水晶內部瞬間亮起復雜的銀色紋路,散發出穩定的寒氣,將工作臺一角覆蓋上一層薄霜。“這是最基礎的‘凝冰器’,一級魂導器。看清能量流走向。”
沈雁屏息凝神,目光緊緊鎖定水晶內部流淌的銀色光路。那些紋路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圖案,而是流動的力量!他嘗試調動自己的青影龍魂力去感知,立刻感受到一種微弱的、清晰的引導感。
“現在,嘗試臨摹這個基礎回路。”徐白曦將一塊巴掌大小、表面光滑如鏡的白色金屬板(魂導銀)推到沈雁面前,又遞給他一柄細如發絲、尖端閃爍著鋒利寒芒的魂導刻刀。“用精神力引導刻刀,注入一絲魂力,在銀板上刻畫出完全一致的回路。記住,線條深度、寬度、弧度、節點連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力量要均勻,精神要專注。”
沈雁深吸一口氣,接過刻刀。入手冰涼沉重。他回憶著剛才看到的回路,調動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將一絲青影魂力注入刻刀尖端。
嗤…
刻刀落下,在魂導銀板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刻痕,如同蚯蚓爬行。
“太急。魂力注入不穩,精神力渙散。”徐白曦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不出情緒,“重來。”
沈雁抿緊嘴唇,額頭滲出細汗。他收斂心神,再次嘗試。這一次,刻痕稍微直了些,但在一個需要完美弧度的拐點處,魂力輸出稍大,刻刀嗤啦一聲劃出一道難看的豁口,整塊魂導銀板瞬間報廢,內部能量結構失衡,發出輕微的“滋啦”聲。
“弧度需要手腕的柔勁配合精神力的微調,不是蠻力。”徐白曦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側,清冷的月華氣息若有若無地拂過。她并未直接指點,只是平靜地陳述,“你的青影龍魂力,剛猛有余,細膩不足。刻繪魂導回路,需要的是如臂使指的絕對控制,是抽絲剝繭般的耐心。摒棄你戰斗時的慣性。”
沈雁心中一震。徐白曦一語道破了他的癥結。習慣了戰場上大開大合、撕裂一切的他,對這種需要極致精準和耐心的精細活,確實感到束手束腳。他看著徐白曦那雙清澈的眼眸,里面沒有嘲笑,只有一種近乎苛刻的認真。
“再來。”沈雁沉聲道,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
時間在刻刀與金屬的細微摩擦聲中流逝。一塊又一塊價值不菲的魂導銀板在沈雁手下報廢,工作臺上很快堆起一小堆廢料。汗水浸濕了他的鬢角,但他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每一次失敗,他都默默復盤,努力感知魂力在刻刀尖端流動的細微變化,嘗試將狂暴的青影龍魂力馴服、凝練。
徐白曦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坐在一旁,翻閱著魂導器典籍,或是處理一些簡短的魂力傳訊(來自日月皇室或魂導器研究機構)。偶爾,她會抬眼看向沈雁。看著他眉頭緊鎖的專注,看著他因魂力控制失誤而微微顫抖的手腕,看著他面對失敗時眼中燃燒的不屈火焰。她清冷的眸子里,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這個星羅男子,有著與帝國那些精于算計、或眼高于頂的貴族子弟截然不同的氣質。他的執著與堅韌,像明斗山脈裸露的黑巖,粗糲卻真實。
不知過了多久,沈雁再一次落下刻刀。這一次,他的動作異常緩慢,手腕穩定得如同磐石。刻刀尖端,一縷凝練如絲的青色魂力穩定流淌。刀尖在魂導銀板上劃過,留下一條流暢、均勻、弧度完美的銀色刻痕!深度、寬度,與圖紙上的回路分毫不差!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后一個節點連接。
嗡!
整塊魂導銀板微微一亮,一道微弱但清晰的青色能量流沿著新刻的回路迅速流轉一周,最終歸于平靜,沒有崩潰,沒有異響!
成功了!第一個基礎回路!
沈雁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帶著幾分少年般的純粹得意。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徐白曦。
徐白曦不知何時已放下手中的書卷,正靜靜地看著他。她那冰湖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他臉上那抹帶著汗水和成就感的笑容。四目相對,徐白曦似乎微微一怔,隨即迅速移開視線,重新落回書頁上,但那清冷如玉的耳廓,似乎染上了一絲極其微不可察的粉色。
“尚可。”她清冷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但沈雁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緩和?“一級凝冰器的回路是基石。接下來,學習能量節點的穩定與放大。”
她站起身,走到工作臺前,拿起另一塊魂導銀板和刻刀。這一次,她親自示范。纖細的手指握著刻刀,動作行云流水,優雅得如同在月下作畫。刻刀在她指尖仿佛擁有了生命,魂力流淌均勻如月光傾瀉,一條復雜數倍、包含數個能量節點的回路在銀板上迅速成型,精準無比。
沈雁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他不僅在看那精妙的刻繪手法,更在看徐白曦那專注的側顏。冰冷的熒光映照著她完美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專注的神情讓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疏離感淡化了許多,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吸引力。
徐白曦刻完最后一筆,激活回路,一個更強勁的寒氣場瞬間籠罩工作臺。她放下刻刀,看向沈雁:“看清了?節點是魂力流轉的中樞,需……”
話音未落,沈雁突然拿起刻刀,幾乎是憑借著剛才觀摩時那股戰斗本能般的直覺,對著自己面前那塊新拿出的魂導銀板,模仿著徐白曦的動作,手腕以一個極其大膽的角度猛地一劃!
嗤——!
一道流暢得驚人的青色弧線瞬間成型!完美的弧度,精準的落點,正是徐白曦剛剛示范的第一個復雜節點!
然而,就在他準備連接下一個節點時,因動作過于“勇猛”,刻刀在魂導銀板上一個細微的凸起處輕輕一磕!力量傳導失控,刻刀尖端猛地一滑,鋒利的刀刃瞬間劃破了他握板的手指!
嘶!
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滴落在銀白色的魂導銀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小心!”一聲清叱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一只溫涼如玉、卻帶著驚人速度的手瞬間抓住了沈雁受傷的手腕!是徐白曦!她不知何時已閃身到了沈雁身邊!
沈雁只覺得手腕被一股柔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握住,一股純凈溫和、帶著清涼氣息的月華魂力瞬間從她指尖涌入傷口!那清涼的氣息不僅立刻止住了血,更仿佛有撫平疼痛的神效。他愕然抬頭,正對上徐白曦近在咫尺的容顏。
她微微蹙著眉,冰湖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他錯愕的臉,帶著一絲…關切?還有一絲因他莽撞而起的薄怒?兩人距離極近,沈雁甚至能聞到她發間那股清冷的月華淡香,能看到她細膩如玉的肌膚上細微的紋理。
“魂導刻繪,非是戰場搏殺!如此莽撞,浪費材料事小,傷及本源事大!”徐白曦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后的微喘,清冷的訓斥聲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她抓著沈雁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的月華魂力源源不斷地注入,修復著那道并不深的傷口。
沈雁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涼觸感,感受到那純凈月華魂力在體內流淌帶來的舒適感,更能感受到她此刻那混合著關切與責備的復雜情緒。他忘記了疼痛,忘記了尷尬,只是怔怔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看著她眸中倒映的自己,還有那抹因情緒波動而暈開的、如同冰湖泛起漣漪般的微光。
一種前所未有的、酥酥麻麻的異樣感覺,如同細小的電流,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瞬間竄遍全身。
徐白曦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她看著沈雁直愣愣的眼神,感受到自己指尖下他手腕脈搏那突然加速的跳動,以及自己心口那點陌生的悸動……她冰雕般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一絲極淡的紅暈迅速從耳根蔓延到臉頰!她猛地松開手,如同被燙到一般,后退一步,轉身背對著沈雁。
“傷口…已無礙。”她聲音恢復清冷,甚至比平時更冷幾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下不為例。今日……到此為止。”她快步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冰冷的墨玉松,只留給沈雁一個清冷而略顯僵硬的背影。
沈雁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那已經愈合、只留下淺淺紅痕的傷口,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溫涼如玉的觸感和純凈月華的余韻。他再抬頭看向窗邊那道清冷如月的背影,胸腔里那顆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也未曾如此劇烈跳動的心臟,此刻卻如同擂鼓。
工作臺上,那塊沾染了血珠的魂導銀板靜靜躺著。血珠在冰冷的金屬表面暈開,如同雪地里綻放的寒梅。旁邊,是沈雁剛剛憑著一股沖動刻下的那道流暢完美的弧線。
刻刀落在皮墊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工作室里,只剩下兩人有些凌亂的呼吸聲,和窗外魂導燈光掃過的光影。
月光石的冷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光滑的地板上。一個背身而立,銀發如雪;一個低頭凝視指尖,青影沉凝。那影子之間,仿佛有無形的絲線悄然纏繞,牽扯著兩顆同樣驕傲、卻又在此刻方寸微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