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舊港的霧像一條不肯上岸的魚，貼著水面游動。

阿舟把最后一箱貨搬上“信天翁號”，船身發出沉悶的嘆息。今天他要逆著海關的探照燈去公海，接一個從太空掉下來的“包裹”。

那是一份遺囑——屬于他父親，失蹤十三年的宇航員舟遠行。

父親最后一次上電視，是在阿舟十三歲。那天，新聞頻道把鏡頭對準發射架，主持人說：“‘遠星計劃’是人類首次嘗試利用光帆飛船抵達比鄰星的單程任務。”

父親的名字后面被加了一個括號：自愿者。

后來，火箭像一根被點燃的火柴，劃破夜空，也劃破了阿舟的童年。

“信天翁號”離港兩小時后，海關巡邏艇的喇叭在霧里炸響：“前方船只，關閉引擎接受檢查！”

阿舟把舵一甩，船頭切進浪里。柴油味混著咸腥的風灌進鼻腔，他想起父親曾教他辨認星座：

“北極星不是最亮的，卻是唯一不會迷路的?！?

此刻，他抬頭，卻只看見霧。

公海上，一艘銹跡斑斑的科研船早已等候。

甲板上擺著一只銀白色箱體，三米長，一米寬，像口不合時宜的棺材。箱體表面布滿燒灼痕跡，卻印著清晰的藍白標識：遠星計劃—樣本回收艙—編號YX-13。

科研人員用吊機把箱體移到“信天翁號”，拍拍阿舟肩膀：“里面是光帆的殘片，還有……你父親最后一段語音日志。按條例，本該直接送總部，但遺囑里指定由你簽收。”

他遞來一張儲存卡，指甲蓋大小，卻燙得嚇人。

返航途中，霧散了。

銀河像一條被抖開的黑綢，上面綴滿碎鉆。阿舟把儲存卡插進舊收音機，沙沙電流聲后，父親的聲音浮現在船艙：

“阿舟，如果你聽見這段錄音，說明我已經抵達比鄰星軌道，卻無法再返航。

光帆被微隕石撕裂，推進劑泄漏，我將在三十七小時后墜入恒星。

但別擔心，我看見了你想像不到的光——比地球任何一盞路燈都溫柔。

記得你十歲那年，我們露營，你說要在銀河里釣星星。

現在，我把釣到的第一顆星，寄給你?！?

錄音末尾，是一串坐標，對應舊港燈塔的頂層。

三天后，阿舟撬開燈塔生銹的鐵門。

頂層布滿灰塵，只有一架老式折射望遠鏡對準夜空。

鏡筒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父親抱著八歲的他，背后是一面畫著鯨魚的風箏。

望遠鏡目鏡被調過，阿舟俯身看去——一顆從未被記錄的淡藍色恒星，懸在天幕，像一滴凝固的眼淚。

阿舟把科研船給的箱體埋進燈塔后的沙地，豎了塊木牌：

“舟遠行之墓——他釣到的星星在此長眠?！?

每年夏至，他會回到舊港，關掉所有燈，讓銀河在頭頂重新亮起。

然后，他對著那顆藍星說：

“爸，我替你守夜，直到霧散。”燈塔的光掃過海面，像一次遙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