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剛破開東邊山坳里沉沉的青色，林大山便推開了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他打算今天再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再打獵幾只動物，冬天就快要來了到時候動物們都躲起來過冬就不好再找了。

清晨清冽的空氣卷著草木的潮氣涌進屋子，沖淡了角落里火塘一夜積下的煙火氣。他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土炕上蜷縮著的身影。妻子柳氏裹著半舊的薄被，似乎被冷風激了一下，無意識地往里縮了縮，肩胛骨在單薄的里衣下顯出清晰的輪廓。

“爹，吃了飯再走吧，馬上就好了。”灶臺邊傳來壓低的呼喚，半大的小子林小凡正踮著腳，手里握著一柄幾乎和他小臂一樣長的木勺，費力地攪動著陶罐里翻滾的米粥。灶膛里新添的柴火噼啪作響，暖紅的火光跳躍著，映亮了他沾著一點鍋灰的側臉。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木勺，幾步跑到門邊，將父親拉了回來“父親，吃了飯再上山吧，這樣也有力氣。”

林大山覺得兒子說的也挺有道理，兒子一向懂事，自己經常在外面家里兒子也是打理得緊緊有條。

林小凡乘出一碗稀粥給林大山，林大山捧著碗三口兩口的喝完，天色也快大亮了，放下碗就打算出門。

“等一下，爹”林小凡再次將林大山喊住，然后將一件洗得泛白、肘部打著厚厚補丁的夾襖塞進父親手里，聲音帶著點未褪的稚氣：“山里頭露水重，寒氣浸骨頭，加件衣裳。”

林大山接過夾襖，粗糙得像老樹皮的大手順勢落在兒子頭頂，胡亂揉了兩把那睡得有些凌亂的頭發，粗糙的手掌刮過小凡的額角，惹得他縮著脖子直笑。

“曉得啦。”林大山的聲音低沉，帶著山民特有的厚重，“看好你娘，你娘身子弱要照顧好她，你也是個大孩子了。晌午若是餓了，柜子最上頭那層陶罐里，還有幾塊昨兒剩下的餅子。”他目光又投向炕上目光柔和，“讓她多睡會兒吧，別吵著。”

“嗯！”林小凡用力點頭，小胸脯挺得直直的，像要接下什么重要的軍令。

林大山不再多言，緊了緊肩上的牛筋繩，把那張半舊的柘木弓和插著幾支磨得锃亮箭鏃的箭袋在背后固定好。他彎腰抄起門后倚著的一柄厚背獵刀，刀鞘是黑沉沉的棗木，早已被經年的汗水浸透，呈現出一種溫潤的油光。他高大的身影在門檻處微微一頓，厚重的背影擋住了門外初露的微光，隨即邁開大步，踏進了屋外尚帶著寒意的薄霧里，很快便融入通往黑風嶺方向的蜿蜒山道，消失不見。

林小凡站在門口，望著父親消失的方向，直到那山道上再也看不見人影，才輕輕合上吱呀作響的柴門，將那清晨的寒意和山野的氣息都關在了外面。屋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嗶剝聲，和陶罐里米粥咕嘟咕嘟滾開的聲音。

他走回灶邊，拿起那柄長長的木勺，繼續攪動鍋里粘稠的米粥。鍋邊氤氳的熱氣撲在他臉上，帶著谷物的清香。攪了一會兒，他又輕手輕腳地走到炕邊。柳氏睡得并不安穩，眉頭微蹙著，呼吸有些短促。林小凡伸出手指，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娘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冰涼。他抿了抿唇，轉身走到屋子另一角那個小小的泥爐旁，爐子上坐著一個更小的瓦罐，里面正用文火煨著一只鴿子，這是林大山昨天打的說是鴿子湯很有營養給柳氏補補身子。鴿子湯散發出來的肉香和米粥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讓林小凡不忍的吐咽口水，他小心地掀開瓦罐蓋子看了看，燉的鴿子湯已經微微發黃，上面還飄著燉出來的油脂。他重新蓋好，又往爐膛里添了一小塊耐燒的硬柴。

陽光漸漸升高，從蒙著厚厚灰塵的狹小窗欞斜斜地照射進來，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幾塊方形的光斑，光柱里無數細小的塵埃在無聲地浮沉，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灶火與藥罐的低語。

“小凡，你爹又出門了？”屋子里傳出柳氏的聲音，她看了看日頭已經這么亮了“怎么不叫我，我好送送她。”

“娘，你醒了，快來吃飯吧，一直熱著呢。”林小凡進屋見柳氏已經起來了，就把一直熱著的鴿子湯和米粥端給了柳氏。

“怎么就把鴿子燉了呢，拿到鎮上還可以換點錢。”看著端進來的鴿子湯柳氏有點心疼。

“娘，這是第爹說專門給你燉的，你身體一直不好說是可以補補身體。”林小凡知道柳氏是心疼這么好的鴿子能賣好幾文錢，可是燉都燉了不吃可就可惜了。

“好吧”柳氏也知道林大山和兒子也是關心她，也不再多說。

吃過飯柳氏就開始做些針線活，打算做兩件襖子，冬天快要來了做幾件衣服好過冬，林小山則將碗筷清洗干凈，又開始打掃起了院子，劈柴火，小小的人連斧子都還拿不穩，吃力的干著活。

“娘，喝點水，餓了嗎？餓了我就去做飯。”林小凡忙完端了一碗水給柳氏，讓她休息一下喝口水。

“還不餓，等下午你爹回來我們再吃吧。”早上吃的吃，現在也不是太餓，林小凡也不餓所以就決定等林大山回來了再吃。

“好，娘我去屋子后面的小溪洗衣服，有事你就叫我。”林小凡端著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對柳氏說著，這幾天天氣比較好洗好了衣服很快就可以干了。

“好，小心點，別太貪玩掉水里了。”柳氏叮囑了一番，繼續拿起針線開始做棉襖。

日頭漸漸西斜，將雙魚坳錯落的茅草屋頂和裊裊升起的炊煙都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林小凡正蹲在屋后的溪水邊，用力搓洗著幾件沾了泥土的粗布衣裳。溪水冰涼，凍得他手指通紅，洗好衣服后林小凡就往家走，正好在院子門口看到了打獵回來的林大山。

林小凡猛的拔腿跑了過來，臉上瞬間綻開笑容，端著盆子就迎了上去：“爹！回來啦！”

林大山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小院門口，肩上的弓和箭袋還在，但手里只拎著一只灰撲撲的野兔，那兔子看起來不過五六斤重，后腿還在無意識地微微抽搐著。他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將兔子遞給跑過來的兒子。

“今兒個山里風頭不對，大的家伙都躲得沒影，”林大山的聲音有些沙啞，一邊解下背后的弓箭，一邊往屋里走，“就撞見這么個不長眼的。”

林小凡拎著沉甸甸的兔子，跟著父親進屋。柳氏已經起身了，看到丈夫手里空空，只兒子提著一只不算肥碩的兔子，溫聲道：“回來就好。山里野物也精著呢，哪能天天滿載而歸。”她說著，卻忍不住掩口輕輕咳了兩聲。

“娘，怎么又咳嗽了？”林小凡放下兔子，忙不迭的去輕拍柳氏的背。

“天越來越冷了，沒事就不要出門了，就在家待著，這兩天也不好打獵了，明天我就去山上砍柴，將過冬的柴準備好。”見柳氏又開始咳嗽了將她拉到屋子中央的火爐前讓她坐下“有什么事你就讓兒子去忙，他現在也這么大了該擔起一些擔子了。”林大山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然后將那只兔子拿了過來，抽出腰間的獵刀就出門處理了起來，來到屋后的小溪邊他蹲下身，一手捏住兔子的后頸皮，另一手刀鋒熟練地一轉一劃，動作干脆利落，幾乎沒有多余的聲音。兔皮被完整地剝了下來，露出里面鮮紅的肌肉紋理和白色的筋膜。接著是開膛破肚，掏出的內臟丟進旁邊一個破瓦盆里，濃重的血腥氣頓時彌漫開來。

屋里柳氏專注地穿針引線，林小凡則端著一碗熱水遞給了柳氏“娘，喝點熱水。”

柳氏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著“一會兒你爹回來了也給你爹盛一碗，晚上外面冷。”

這時，林大山已將剝洗干凈的兔肉斬成了大小均勻的塊。他挑出幾塊帶著好肉的脊背和后腿，丟進灶上燒著熱水的陶罐里。剩下的，則用細麻繩串好，掛在了靠近火塘上方、被煙火熏得黝黑的木梁上，柳氏也從墻角的瓦罐里抓出一小把粗糲的青鹽，仔細地涂抹在那些懸吊著的兔肉上，幫助水分滲出，也防止腐壞。鹽粒在暗紅的肉塊上閃著微光，如同凝結的寒霜。

不多時，灶上的陶罐里便飄出了濃郁的肉香，蒸汽頂著厚重的木頭蓋子噗噗作響。林大山掀開蓋子，用筷子戳了戳，肉塊已然酥爛。他用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盛出滿滿一碗，連湯帶肉，端到柳氏面前：“趁熱，多吃點肉。”

一家三口圍坐在火塘邊的小木墩上。塘火舔舐著干燥的木柴，發出溫暖柔和的噼啪聲，驅散了山里夜間的寒涼。陶碗里的兔肉燉得酥爛脫骨，湯汁濃郁，浸潤著山林草木的精華。林大山和林小凡吃得快，呼嚕呼嚕，額頭上很快沁出細密的汗珠。柳氏吃得慢，小口小口地咬著肉，時不時抬頭看看丈夫和兒子，火光在她溫潤的眸子里跳躍，唇邊帶著淺淺的、滿足的笑意。簡陋的屋子里，被這口腹的溫熱和親情的暖意塞得滿滿的。

夜漸深，油燈如豆，在土墻上投下三人依偎著的、模糊而溫暖的影子，隨著火苗微微搖曳。屋外，山風掠過黑黢黢的樹梢，發出嗚嗚的低咽，更襯得這方寸之地內燈火可親。林小凡靠在父親厚實的臂膀旁，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墜，火爐里殘余的暖意烘著他半邊身子，鼻端是尚未散盡的肉香和煙火氣。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爹每天都能打到兔子就好了，多給娘親補補身子，就不會咳得那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