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幾個人腦袋的頭發綁在一起，像拎著一串椰子似的搭在手中，另一只手拎著染血的長刀，姜午陽踏著滿地狼藉出了廨房，朝縣衙方向走去。

沙沙沙——

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姜午陽扭頭，見蘇妄妄臉色白得像張宣紙，攥著袖角的手指泛白，正顫聲問道：“我、我能去嗎？”

“你也要殺賈廉？捉妖衛之間還能搶功？”姜午陽眉峰微蹙，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耐。

蘇妄妄見他誤會，慌忙擺手，聲音發顫：“我不要功績點！”

“那就好，隨你。”

姜午陽收回目光，腳下未停。

對方既不爭功，去不去與他何干？

“你殺他，可有證據？”，蘇妄妄跟在后面，小聲問道。

說完，她又怕對方誤會，趕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萬一柳尉追究起來，你……”

蘇妄妄眼神中浮現出一抹憂慮之色。

捉妖衛若是無故殺人，禍亂人間，自會有同是捉妖衛之人出手。

“沒有！”

姜午陽回答的干凈利索。

證據，自然是有。

可他懶得找，也不想找。

殺人的刀是自己手中的刀，何必牽扯到旁人。

“可——”

聽到對方手中沒有證據，蘇妄妄急的小臉發白。

雖然與姜午陽僅僅見過一次面，可她知道對方是好人。

專心殺妖的，都是好人。

對方殺了妖，也應該是好人，可好人不應該為了這種人喪命。

“殺人才需要證據，殺狗不用！”

姜午陽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沒有回頭，朝著巷子口走去。

街角陰涼處，叫花子陳二正蜷在破草席上打盹。

上午沾了戶娶親人家的光，不僅蹭到半只油光锃亮的肥燒雞，還得了十文喜錢，此刻嘴角還沾著點油星子。

對于路上奔波的行人，陳二心中是鄙棄的。

跪著就能掙錢，何苦磨手藝、拼力氣？到頭還不是給有錢人當牛做馬，與自己又有什么兩樣？

“有人來了？”

陳二耳朵尖，哪怕瞇著眼也能聽出腳步聲近了。

這本事讓他在同行里混得格外滋潤，此刻便拖著長腔喊起來：“誰道前路無坷坎？積些善緣渡路人，大爺心善如春暖，給個銅板福氣增！”

可腳步聲壓根沒停。

“娘的，又是個摳門貨！”

陳二眼皮一掀，正要啐罵，目光卻猛地僵住——四顆腦袋并排懸著，發絲被粗麻繩絞成個亂糟糟的疙瘩，隨著那人邁步輕輕晃悠，幾滴暗紅的血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巷子的青石板上畫出一條蜿蜒的細線。

“殺人啦！”

陳二像被蝎子蟄了似的猛地竄起，破草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在街上連滾帶爬。

這一喊，路上行人紛紛駐足。

陳二嚇破了膽，一把推開擋路的路人，瘋喊著：“頭！好多人頭！拎著刀呢——”

這時，姜午陽已從巷子拐出。

駐足的人群瞥見他渾身是血，手里還拎著那串人頭，瞬間炸了鍋，尖叫著四散奔逃，商鋪的門板“砰砰”關上，原本熱鬧的街市眨眼空了大半。

姜午陽神色淡然，腳步不快不慢地繼續前行。

陽光照在他染血的差服上，那抹猩紅格外刺眼。

慢慢的，有膽大的人從門縫里探出頭，見他雖兇神惡煞，卻并未胡亂揮刀，身上的差服也表明了身份，便悄悄躲在街旁觀望。

一時間，街上靜得只剩姜午陽的腳步聲，還有遠處幾聲壓抑的啜泣。

“殺頭嘍，殺頭嘍，有饅頭吃！”

一個瘋瘋癲癲的漢子突然從街角竄出來。

雖已經是五月份，但漢子身上依舊裹著件破爛不堪的棉襖，散發著嗆人的餿味。

他直挺挺地擋在姜午陽身前，嘴角掛著涎水，傻傻的笑著。

“傻子，快回來！這不是菜市口砍頭，沒饅頭！”

街旁有人小聲提醒，語氣里帶著憐憫。

可傻子聽不懂，聽懂人話的也不是傻子。

他只是梗著脖子嚷嚷：“砍頭就有饅頭！我要饅頭！”

姜午陽停下腳步，從懷里摸出半塊燒餅。

那餅邊緣沾著些暗紅的血漬。

“只有燒餅。”

“嘿嘿，燒餅！燒餅！”

傻子也不嫌臟，一把搶過去塞進嘴里，狼吞虎咽地嚼著。

可嚼著嚼著，他動作突然停了，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姜午陽手里的人頭，嘴里的燒餅“啪嗒”掉在地上，臉上慢慢浮起驚恐，像是見了惡鬼。

姜午陽晃了晃手里的人頭，挑眉道：“你認識？”

傻子先是拼命點頭，又猛地搖頭，嘴唇哆嗦著：“妖……是妖！”

“不是妖，是人。”

姜午陽搖頭。

對方果然是個傻子！

“就、就是妖！他們全家都是吃人的妖！”

傻子突然尖叫起來，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抱著頭哇哇大哭，

“吃人的妖！吃了我爹娘！吃了我妻子，還吃了我三歲的兒子！”

蘇妄妄從身后走過來，聲音壓得極低：“他本名叫孫大發，以前是這條街一個典當行的掌柜。三年前一夜之間，全家十一口都沒了，據說被妖魔啃得只剩骨頭，只有他當時在外地收賬才活下來，回來就瘋了。”

她頓了頓，嘆口氣道，“有人說，是賈廉看上了他的鋪子，孫大發不肯賣，才勾來妖魔下的手。只是……沒有證據。”

“證據，又是證據！”

姜午陽嗤笑一聲，

“我說了，殺人才要證據，殺狗不用！”

言罷，他走到傻子身前，伸出刀鞘將對方從地上挑起來。

“本差帶你去殺妖，去不去？”

傻子還在哭，聞言卻猛地停了，抽噎著問：“有、有饅頭？”

“哈哈哈——”

姜午陽仰頭大笑，笑聲在空曠的街上回蕩。

他笑的很開心，笑的肩頭都開始聳動，手上的幾顆腦袋也隨著上下顛晃。

“有，當然有。不過都是蘸了血的！”

“嘿嘿！”

傻子突然樂了，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有饅頭就行！我、我去！”

“好！”

姜午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

“今天，咱們也吃頓人血饅頭！”

“喔！吃人血饅頭嘍！吃人血饅頭嘍！”

瘋子拍著手，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

沒人告訴傻子，姜午陽要去哪里殺妖，但他跑去的方向，是東邊的縣衙。

陽光把傻子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姜午陽手里那串人頭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拖出一路詭異的痕跡。

蘇妄妄望著兩人的背影，握緊了腰間的配劍，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