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玄的胡女（一）

十月初，盡管還聽不到呼嘯的北風，望不見零星的飄雪，但大地越發寒涼。在邊鎮人眼中，草場由青變黃是柔然和山胡的鳴鏑即將破空的預兆，是席卷萬里的馬隊動地而來的警報。在此時節，都是女人收粟，男人運糧。農民堅壁清野、哨探深入塞外、巡衛備弓秣馬、軍幢延綿不絕，本已荒廢的柔玄鎮此時運兵走馬，整個恒朔的驛路塵土飛揚。

塵煙散去，她望見一座通天的懸梯，天梯云霧相構，華光縈繞，綴以紅霞點點，彩氣浮揚。中正似人影將下，卻又折返。兩側有炎河飛落，布景朦朧。但見：

云夢倒映星河，江南漁火勾勒，山崖懸村映月，塬梁孤徑聚雪，大河以北，良沃千里，玉門以西，駝鈴悠長，長安廟盛，有萬家燈火相伴，遼澤空寂，與青山古樹廝守，藤駒跨三千里原野，東西不論，白雁越九萬丈蒼茫，南北縱橫。

依稀疏影，眾人于這錦繡山河間與她道分陌路，她伸手去拉天梯上的人，轉瞬浮屠化霧，慕然回首，一切早已了無影蹤。

“幢主，您的馬。”新兵喊醒她。

她用臟袖擦臉：“我睡多久了？”“兩個時辰，換點了，這有水啊。”“蓄著——呵欠”，她看著新兵干凈的臉蛋：“你洗臉了。”“對。”那人慫了慫肩。她嘆道：“可能會打仗的，你能省還是省點嘛。”新兵不以為意，長官們找個由頭要餉罷了。

她牽馬巡營，向西沿夯土長城上山，去到別人的營壘。

“叔叔，可有動靜？”她拍著一個老兵的肩膀。

這人五十上下、面色稜稜、橫眉鷹目、虎背熊腰、身披連綴鐵鎧，提刀坐壘中央，起身言道：“北狼坡上有火光閃過，不知是不是本地的丁零牧民...，啊，摔地上了嗎？”老兵揩去她臉上的灰。

“派人去了嗎？悄悄去。”

“和悅與楊虎帶狼煙查去了，他二人一個刀法卓絕，一個槍法精悍，沖陣猛，腦子還活，沒問題的。”

“北面呢？”她心里很不滿，劉老幢主對她有恩，如今上了春秋，諸事難理，她才把幢里最悍猛的兩人借去打下手。如今老劉反手把他倆甩去了塞外，自己新提的幢副卻不舍得派出去。

“不見動靜，已造好了鹿角。”

“我去看看吧。昨日府丞長官在，我不敢廢話。但要沒后援，西面就別費功夫了，地域廣闊，鹽湖阻隔。咱人不夠，應該回長城依山拒守。再有，兄弟們的水和糧食再點一遍，直接發到大家手里。”

“你擔心柔然將至？”劉老幢主咽了口氣。

“山胡、契丹，都有可能。您想，都摸上北狼坡了，這坡我查過，北面平緩南面陡峭，太湊巧了。”她把手往西一指：“我去叫人，和悅有信也知會我一下。”說完，拎起水袋就走。

“伽藍”，劉德安搶在她前，手指胸膛：“我的幢，當由我去。”

她伸手給人扒拉開：“您到底跟府丞連橋，得罪人的事還不是小的來。”

老劉沉默了，心里終究有愧。

伽藍把水袋扔給沿途巡視的騎兵，心想：“前歲旱，去歲雪，今年皇帝北征，要壞啊。而且我剛剛是夢到仙境了嗎？老話講夢里見仙，非吉是兇，別真出事。”隨即戴盔策馬，蹬里藏身而去。

二天后，邊鎮以南四百里，平城（今山西大同，北魏時為國都）。

黃木案定宮，紫檀匾高懸的行衙上，恒朔重臣齊聚。為首三人，是柔玄鎮將（正四品下）侯盛、公府主簿（正六品上）莫多異與詹事府丞（正七品下）趙炳寬，都排坐于檀木雕鳳椅，恒州刺史（正三品）高謙禮佛上香，悠悠走入大堂。“剛詢問完恒州的水利和鹽業，諸公久等。”

才坐，老趙奉茶。刺史是他在北燕州時的恩師，入朝后也被派到恒州，按理雙方得避嫌，但護衛恒州二十年的侯老將軍都不在意，其他人能說出什么。

“兩件事，一是柔然聚于大鹽焯（柔玄鎮西北鹽池，今天依舊存在，野生動物資源豐富），李都尉已有部署。就柔然的尿性，滅他，”高刺史拾著燈芯點上葡萄銀繡樣的暖爐，眼睛一瞥老趙“懂？”

老趙細想：前腳派我去，后腳就敵聚，真是黃泥拉褲襠。而且就柔然那尿性。我懂！他正義宣言：“府君，柔然暴虐無教，見利忘義，可以三千精騎橫擊之，咱打不死這幫蠕蠕！”

高謙又看向另外兩位，侯老將軍心想：大鹽焯是拱衛柔玄的要地，你只派兩個幢，如何能守。今自認處事失當，該！朝庭現調二千騎兵歸李都督統轄，必不生亂。而且就柔然那尿性，我懂！他正義宣言：“柔然暴虐無教，見利忘義，愿請三千精騎橫擊之，我打不死這幫蠕蠕！”

公府主簿莫多異盤算：府丞捅簍子，倒叫大家出血，侯老你個破鼓萬人敲的想晉升想瘋了。豪族擎肘，糧草不濟，兩年旱雪，柔然要是大舉而來那幫子怎么守？不如當個餌來。他正義宣言：“柔然暴虐無教，見利忘義，若誘敵深入，以三千精騎橫擊側背，斷歸路，咱立刻俘虜這幫蠕蠕！”哼，就你們懂！

高謙喜笑顏開，唯主簿甚合他心：“好，可依此計，活捉兇頑。”

另兩人一聽，刺史來感了，齊呼：“府君英明。”

“再有，”高刺史取信：“晉陽裘司馬將至，寄信來說他當年蒙難流于漳南時，他兒媳是這的幢主，一路相送。后來他平冤昭雪，這孩子也就回來了。這可是豫州司馬之女，名伽藍，此番必須提上來。你們去辦吧。”直接抽凳子拂衣而去。

“事關裘司馬，獨孤司馬”他臨走又伸出二指敲了下桌角：“務必辦妥，我可拿她當自家孩子！”堂下三人，趙爺皮笑肉不笑，忙迎上去。莫爺兒人還沒站起來就連連稱是。只有候老將軍臉色凝滯，趕緊把腦袋深埋。

此時的塞北，枯草黃云，尸積滿地。

初，柔然進犯。守大鹽焯的兩幢南退長城，壘烽火據敵，援軍至，雙方僵持。時塞北長官乃朔州都督府都督，李百計，手中剛調配兩千重甲突騎，兵皆精悍，久習戰陣。

左統軍勸他：“都督，當下已經阻敵，我們只要固守，等他們牛羊吃盡即可。”但右統軍勸他“賊軍馬匹雖劣，數量繁巨，頭目一旦想跑卻是難追，我軍應出塞將其分割斷絕，襲其中心。”

百計聽后，猶豫片刻，又查閱兩年內的記錄，大喜道：“一幫蠕蠕，這幾年就沒贏過，都讓皇上趕漠北去了，打他們跟宰雞有什么區別啊？況我常年戰于淮南，深知兵勢不銳，日久必折，不在野戰中擊潰對手，一旦拖到攻城則兵少的一方勢必不利。”

柔玄鎮本有三千常備騎軍，如今外援來到，這兩千精騎并非主管后勤的幢，而是隊，皆由鮮卑和漢人精銳組成，百計肥了膽。三天后，整理好兵甲器具，聽說柔然將退，趕緊出軍。本地諸將丟出了劉伽藍當冤大頭。老幢主黃揚對李都督說，這是最早跟柔然交上手的，對情況比較了解。百計叫她進帳。

劉伽藍剛打退柔然的攻勢，便被諸將拉住。聽說李百計的計劃后她驚惶失措，一身風塵奔去大營，進門就勸：

“都督，這群柔然不同以往，橫五十五縱十二的散落了七八萬人啊。百姓震恐卒無斗志，且陣中契丹，匈奴，丁零，皆單獨成軍。這說明災荒讓他們抱成一團。而今土地已涼，還可能再鬧白災，他們是來拼命的。如果依托長城堅守，讓其求戰不得，欲走無路，不出一月氣散族離，都督再許以厚利，分化瓦解其部族后，便可以鐵騎沖陣，即克之。”

李百計大怒：“大鹽焯就是你們丟的，這兩年大齊慫過嗎？還卒無斗志？老子血戰河陽時你擱哪呢？兵貴神速，悔之晚矣。”

伽藍戰戰兢兢：“可他們真正的人數未定，現在是七萬，草原上沒準還有。您還沒有協調好朔州府戌兵和中央軍的配合。”李百計臉都紫了：“這兩年我就沒敗過，你個小鬼憑啥覺得我打不贏？”

隨后伽藍就以擾亂軍心治罪了。

隨后伽藍喊“出兵得讓大家先吃好飯”后被拖出重打五十大板了。

隨后伽藍被因候老將軍的關系棒下藏私了。

隨后李都督率五千騎兵，駿馬騰風，鐵甲耀日，出塞！

全讓柔然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