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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硝硫炭分七二一

格物園的石桌上擺著七只白瓷碗,碗沿描著青藍色的纏枝紋,是去年官窯新出的樣式,在晨光里像七只展翅的白鴿。趙昚踮著腳往碗里分硝石,月白錦袍的袖口沾著硫磺粉,在碗沿蹭出一道道黃痕,像撒了層碾碎的金箔。他忽然停下手,用竹片敲敲最左邊的碗:“記住了,這三碗各裝一兩硝,那兩碗各裝五錢硫,最后兩碗……”

“各裝五錢炭!”李素寧脆生生地搶話,手里的銅勺“當啷”掉在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勺底沾著的褐色藥渣蹭在青石板上,是昨晚熬制硫磺提純劑剩下的殘渣——那玩意兒得用皂角水和石灰反復煮,才能去掉硫磺里的腥氣。

老王頭蹲在旁邊捶腰,鐵砧上還放著沒打完的犁鏵,鐵坯被晨光鍍成了暗紅色。他瞅著石桌上的白瓷碗,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分這么細干啥?老夫打了三十年鐵,憑手感也差不了多少。當年給岳家軍打槍頭,淬火候全靠眼睛看,不也照樣能捅穿金兵的鐵甲?”

“差一點就炸不響。”趙昚從懷里掏出張宣紙,上面用朱砂畫著架天平,橫梁上還標著刻度。他用指甲刮了刮紙面,朱砂粉末簌簌落在錦袍前襟:“這叫等臂秤,秦九韶正在做木架子,以后稱藥就靠它準頭。上次趙璩偷換了藥粉分量,結果炸出來的煙比屁還臭,熏得格物園的麻雀三天不敢回來。”

秦九韶抱著塊梨木板跑進來,木板上釘著根棗木橫梁,兩端掛著黃銅小盤,盤沿還留著鏨刻的纏枝紋。“成了!小郎君你看!”他跑得太急,辮子梢的紅頭繩掃過石桌,帶倒了一只空碗,好在碗底厚實,在石板上打了個轉兒沒碎,“左邊放鉛砝碼,右邊放藥粉,差一絲都能看出來!”

趙昚拎起個砝碼掂了掂,鉛塊沉甸甸的壓手,上面刻著“一兩”兩個小字。“不錯,”他點頭,忽然瞥見秦九韶的布鞋,鞋尖沾著新鮮的牛糞,“你踩糞堆了?臭烘烘的像趙璩的書房。”秦九韶撓撓頭笑,露出兩排黃牙:“剛才路過御膳房的菜窖,被拉糞車濺的。劉管事還說要給格物園送兩車肥,說咱們的草長得比別處旺。”

正說著,籬笆門外傳來竹籃晃動的咯吱聲。春桃端著食盒進來,竹編的盒子裹著靛藍粗布,邊角繡著半朵梔子花。“張夫人讓送來的,”她把食盒放在石凳上,解開布繩時露出里面的四碟點心,“蜜餞金橘是嶺南新貢的,炸金圈滾了芝麻,還有兩碟芙蓉糕,剛出籠的呢。”

蜜餞金橘上的糖霜沾著細鹽粒,是張夫人的獨門做法,甜里帶點咸;炸金圈的芝麻粒顆顆飽滿,咬起來咯吱響;芙蓉糕上的紅點是用胭脂調的,映著晨光像抹了層朝霞。趙昚抓起個炸金圈塞進嘴,糖渣粘在嘴角:“答對了!不過這次要做能炸碎石頭的。”他忽然湊近春桃,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昨晚我夢見金兀術的兵船,被這玩意兒炸得像翻肚皮的魚,連桅桿都飛上天了。”

春桃手里的帕子“啪嗒”掉在地上,帕角繡著的梔子花沾了灰。這帕子還是去年趙昚剛來時,她用自己的月錢買的,如今被火藥粉染得斑斑點點。“小郎君小聲點!”她慌忙撿起帕子,布裙上還沾著早上挑水濺的泥點,“被人聽見要掉腦袋的!”

李素寧正把炭粉倒進青石臼,忽然“哎喲”一聲捂住眼。原來她袖口沾的硝石末被汗水浸化,順著臉頰滑進眼里,疼得眼淚直流。趙昚趕緊舀了瓢井水,往她臉上潑了半瓢:“快沖!這東西比辣椒還嗆。上次老王頭把硝石粉吹進鼻子,打了一下午噴嚏,震得鐵砧都在跳。”

井水順著李素寧的發梢往下淌,把鬢角的炭灰沖成了黑水流。她吸著鼻子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現在眼睛里像長了水草,涼颼颼的。”忽然瞥見石桌上的藥粉,眼睛一亮,“對了!我們可以做麻布口罩,把炭灰和棉花塞進去,就不怕嗆著了。”

老王頭往臼里倒硝石,石杵剛碾了兩下,趙昚突然喊停:“慢!不能混著碾!會炸的。”他指著墻角的三個石臼,每個臼底都刻著字:“硝”“硫”“炭”,是秦九韶用鑿子鑿的,筆畫深得能塞進小拇指,“得分開碾,像磨豆腐那樣細,最后再拌勻。上次混在一起碾,火星子濺進去,差點把老王頭的胡子燎了——你們看,他現在的胡子還缺著塊呢。”

老王頭摸摸下巴,果然有撮胡子短了半截,像被狗啃過。他瞪了趙昚一眼,煙袋鍋往鐵砧上磕得當當響:“小兔崽子就知道揭短!那回要不是老夫躲得快,現在早成烤老頭了。”嘴上罵著,手里卻把硝石倒進了刻著“硝”字的石臼,碾得“沙沙”響。

史浩背著書箱進來時,青布襕衫的下擺沾著露水,是剛從國子監過來的。他看見石桌上的白瓷碗,忽然停住腳步,書箱“咚”地撞在籬笆樁上,里面的《武經總要》掉了出來,書頁在風里嘩啦啦翻。“這是在做什么?”他撿起書,看見趙昚往紙筒里填藥粉,紙是澄心堂的貢品,白得像雪,卷成筒狀用麻線纏了三道,“用這么好的紙做炮仗?陛下知道了要心疼的。”

“做個響炮給先生聽。”趙昚從懷里摸出根麻繩,浸過桐油的繩頭亮晶晶的,“這引線能燒一炷香的功夫,足夠我們跑到老槐樹下。”他忽然壓低聲音,“其實是想試試新配比,加了點硝石提純時剩下的晶粉,說不定能炸得比上次更響。”

史浩趕緊按住他的手,指腹觸到紙筒里的顆粒,硬邦邦的像摻了沙子:“莫胡鬧!上次炸井的動靜,連吳太后宮里的鸚鵡都驚得掉了毛,要是被御史撞見……”話音未落,就見籬笆墻外有個黑影一閃,是頂幞頭的硬腳在晃動。

李素寧抓起塊石子就扔過去,石子“啪”地打在墻頭上,驚起幾只麻雀。“是趙璩的人!”她壓低聲音,貓著腰躲到石桌后,“昨天就看見他們在墻外探頭探腦,像偷油的老鼠。”

趙昚撇撇嘴,把紙筒往沙堆里埋:“管他呢,讓他們看個夠。等會兒炸起來,嚇破他們的狗膽。”他劃著火折子,火星在晨光里亮得刺眼,剛要去點引線,史浩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慢著!風向不對,煙會飄向養心殿的!”

果然,風正往西北吹,那邊是皇帝寢宮的方向。趙昚吐了吐舌頭,把火折子吹滅:“差點忘了這茬。上次趙璩放的屁被風吹進陛下的御膳房,害得御廚重做了三桌菜,他被罰抄《論語》抄得手都腫了。”

正說著,王繼先帶著兩個小太監來了。緋色公服的下擺掃過門檻,帶起陣香風——是龍涎香混著薔薇露的味道,濃得嗆人,比格物園的硫磺味還沖。王繼先的臉白得像敷了粉,眼角的皺紋里藏著笑,卻比哭還難看:“普安郡王倒是清閑,陛下在養心殿等著分荔枝干呢,新從嶺南運來的,核小肉厚,甜得能粘住牙。”

趙昚瞥見石桌上的藥粉,趕緊用藍布罩住,布上還繡著張夫人親手縫的梔子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就來。”他沖李素寧使個眼色,小姑娘心領神會,抱著刻著“硫”字的石臼往柴房跑,裙角掃過秦九韶的算籌,竹片撒了一地。

王繼先的目光在格物園轉了圈,落在冒煙的沙堆上——那是剛才試炸剩下的,還冒著絲絲青煙。“小郎君在玩什么好東西?”他捻著花白的胡須,銀鑲玉的帶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莫不是又在學制墨?這煙味可比上次濃多了。”

“炸泥鰍呢。”趙昚抓起塊芙蓉糕塞進嘴,糕點的熱氣熏得他瞇起眼,“可惜沒炸著,倒是把泥濺了一身。”他故意挺了挺胸,讓王繼先看見錦袍上的泥點——其實是剛才埋紙筒時蹭的。

王繼先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袖子,袖口的云紋刺繡磨得發亮:“陛下還等著呢,小郎君快些吧。”轉身時,腰間的銀魚袋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里面的魚符是金子做的,是陛下賞的“出入禁宮”的憑證。

等腳步聲遠了,史浩才松口氣,手按著胸口直喘氣:“好險!剛才王繼先的眼睛都快粘在石桌上了,再晚一步就被發現了。”他撿起地上的《武經總要》,看見書頁上趙昚畫的炮筒草圖,忽然笑了,“這東西要是真做出來,怕是能讓金兵聞風喪膽。”

趙昚撿起塊炸碎的石子,棱角鋒利得能劃破紙:“等做出更大的,就讓王繼先這老狐貍見識見識。上次他克扣軍器監的鐵料,害得我們的炮筒薄了三分,炸的時候差點裂開。”陽光穿過槐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到時候給他也嘗嘗被火藥炸屁股的滋味,看他還敢不敢克扣!”

秦九韶正蹲在地上撿算籌,忽然“哎喲”一聲——被塊鐵屑扎了手,血珠像紅寶石似的滾出來。李素寧趕緊從懷里掏出塊布條給他包扎,是用做口罩剩下的麻布,還沾著點炭灰。“下次小心點,”她嗔怪道,“這鐵屑比繡花針還尖。”

老王頭把碾好的炭粉倒進白瓷碗,粉末細得像煙塵,輕輕一吹就飄起來。“分好了!”他用煙袋鍋指著碗,“七兩硝,二兩硫,一兩炭,錯了半兩我把這鐵砧吃下去。”趙昚湊過去聞了聞,忽然皺起眉:“硫磺味還是太重,得再提純一遍。用熱水溶了過濾,涼了之后結的晶體才好用——就像冰糖那樣的。”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兩響,已是辰時。格物園的炊煙混著藥粉的味道飄向天空,像條淡淡的黑龍。趙昚望著石桌上的白瓷碗,忽然覺得這七只碗像北斗七星,而他手里的藥粉,就是能撬動大宋命運的星辰。他抓起一把混合好的藥粉,在陽光下看,顆粒閃著金屬般的光澤——這東西,終將在戰場上綻放出比煙花更燦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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