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印著鮮紅小草莓的糖果,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手心,像一個滾燙的烙印,又像一個甜蜜的封印。梧桐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仿佛還在為剛才那石破天驚的歌聲伴奏。周圍震耳欲聾的起哄聲、口哨聲、善意的調(diào)侃聲,如同潮水般洶涌地拍打著我的耳膜,卻奇異地?zé)o法穿透那顆草莓糖在我心上筑起的、隔絕喧囂的堡壘。
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盯著掌心那顆小小的糖果。塑料包裝在陽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光芒,映著我通紅滾燙的臉頰。他指尖觸碰過的皮膚,仿佛還殘留著微弱的電流感。那句清晰無比的“我的豆豆在不在”,像魔咒般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打著瀕臨失控的心跳。
“哇哦!豆豆!聽見沒?阿澤問你呢!”
“快答應(yīng)啊小溪!在!必須在!”
“甜齁了甜齁了!沐景澤你深藏不露啊!”
沈宴他們幾個男生擠眉弄眼,笑得最大聲,恨不得把“起哄”兩個字刻在腦門上。宋雅璇激動地掐著我的胳膊,壓低聲音尖叫:“啊啊啊!他叫了!他真的當(dāng)眾叫了!顏小溪!你出息了!”她的聲音帶著興奮的顫抖。
沐景澤站在我面前,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略帶痞氣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又多了些別的東西——一種坦然的、帶著點(diǎn)小得意的光芒,清晰地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瞳里。他沒有在意周圍的喧囂,只是微微歪著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耐心地等待著一個答案,或者……僅僅是我一個反應(yīng)。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夏日午后的燥熱和無數(shù)道聚焦的目光。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血液全涌到了頭頂,連耳垂都紅得滴血。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視下,在他專注而帶著笑意的目光里,我最終只是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極其輕微、極其迅速地——點(diǎn)了一下頭!
“哦——!”
“點(diǎn)頭了!點(diǎn)頭了!”
“看見沒!豆豆說在了!”
這個微小的動作瞬間引爆了更大的歡呼浪潮。我羞得只想立刻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手指緊緊攥著那顆草莓糖,塑料包裝被捏得咯吱作響。
“行了行了!起什么哄!”沐景澤終于出聲,帶著點(diǎn)不耐煩的笑意,揮揮手驅(qū)趕著沈宴他們,“歌也唱了,熱鬧也看夠了,散了吧散了吧!別嚇著人家!”他語氣輕松,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維護(hù)。
沈宴他們嘻嘻哈哈地散開,但投向我們的目光依舊充滿揶揄。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梧桐樹下恢復(fù)了之前的悠閑氛圍,只是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場盛大告白帶來的、甜膩而躁動的余溫。
宋雅璇非常有眼力見兒地拍拍我的肩,朝我眨眨眼:“那個……小溪,我突然想起來我姐讓我早點(diǎn)回去幫她整理筆記!我先撤啦!你們……慢慢聊!”說完,她像一陣風(fēng)似的溜走了,留下我和沐景澤站在斑駁的樹影里。
喧囂褪去,只剩下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和彼此間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剛才被巨大聲浪掩蓋的尷尬和不知所措,此刻才真正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我依舊低著頭,視線黏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看他。那顆草莓糖在手心捂得發(fā)熱,像一顆不安分的心臟。
“嚇著了?”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溫柔?
我搖搖頭,動作僵硬得像個生銹的機(jī)器人,依舊不敢抬頭。
“糖……不吃嗎?”他又問,聲音里帶著點(diǎn)笑意,“再捏就碎了。”
我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松開手指。那顆可憐的草莓糖已經(jīng)被我捏得有些變形。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攤在掌心,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我……”我終于鼓起一點(diǎn)勇氣,聲音細(xì)若蚊蚋,“剛才……謝謝你……”
“謝我什么?”他明知故問,語氣輕松。
“謝……謝你幫我解圍……”我胡亂找了個借口。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胸腔傳來微微的震動,沒有戳破我的笨拙掩飾。“走吧,”他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太陽快下山了,送你回宿舍?”
這突如其來的提議讓我心頭猛地一跳。送我?像……像約會結(jié)束那樣?我慌亂地抬起頭,正對上他含著笑意的眼睛。那目光清澈坦蕩,沒有戲謔,只有一種純粹的、溫暖的邀請。
“……嗯。”我再次低下頭,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聲音小得幾乎被風(fēng)吹散。
回宿舍的路,不長,卻走得格外漫長。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校園干凈的水泥路上交織在一起。我們并肩走著,中間隔著不遠(yuǎn)不近、剛好能感受到對方體溫的距離。誰也沒有說話,只有腳步聲在安靜的傍晚格外清晰。
空氣里彌漫著青草和晚風(fēng)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他的、干凈清爽的皂角香。剛才那首情歌的旋律仿佛還在耳邊縈繞,那句“我的豆豆在不在”像一個甜蜜的回聲,反復(fù)撞擊著心門。臉頰上的熱度還未完全褪去,心跳也依舊保持著不尋常的頻率。
這種沉默并不尷尬,反而流淌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粘稠的暖意。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那場公開的“呼喚”之后,在我們之間悄然生長、蔓延,將我們溫柔地包裹起來。
走到女生宿舍樓下,橘紅色的晚霞正溫柔地涂抹著白色的樓體。我停下腳步,手心依舊緊緊攥著那顆有些變形的草莓糖。
“到了。”我小聲說,依舊不敢看他。
“嗯。”他應(yīng)了一聲,也停下了腳步。
短暫的沉默。晚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也拂過我滾燙的耳廓。
“那個……”我鼓起勇氣,終于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歌……唱得很好聽。”
他微微一怔,隨即,嘴角揚(yáng)起一個比晚霞更燦爛的笑容,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一點(diǎn)點(diǎn)羞澀:“你喜歡就好。”
簡單的五個字,卻像蜜糖一樣,瞬間融化了心底最后一點(diǎn)殘余的慌亂和不確定。
“快上去吧。”他朝宿舍樓門抬了抬下巴,“明天見,豆豆。”
“明天見……阿澤。”我輕聲回應(yīng),那個早已在心里呼喚過無數(shù)次的專屬稱謂,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從唇齒間流淌出來,帶著一種隱秘的、宣告般的甜蜜。
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挺拔而帶著少年獨(dú)有的朝氣,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最終消失在林蔭道的拐角,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攤開手心,那顆草莓糖的塑料包裝上,已經(jīng)印滿了我的指紋。我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將那顆圓潤的、散發(fā)著濃郁草莓香氣的糖果放進(jìn)嘴里。
甜。
是那種直沖天靈蓋的、純粹的、霸道的甜。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順著舌尖一路甜進(jìn)了心底,仿佛將剛才所有的緊張、羞怯、慌亂都沖刷殆盡,只留下一種暈陶陶的、近乎不真實(shí)的幸福感。
原來,被喜歡的人當(dāng)眾呼喚名字,被他在歌聲里溫柔地惦記,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阿澤”這個名字從他口中叫出來,和從自己口中叫出來,感覺如此不同。
原來,并肩走在夕陽下的沉默,也能如此動聽。
回到宿舍,宋雅璇立刻像嗅到魚腥味的貓一樣撲了上來:“快!老實(shí)交代!進(jìn)展到哪一步了?牽手了沒?擁抱了沒?他有沒有說什么?”
我被她連珠炮似的問題轟得連連后退,臉頰剛剛褪下去的紅暈又“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嘴里還含著那顆甜得發(fā)膩的草莓糖,只能含糊不清地?fù)u頭:“沒……沒有!就……就送我回來了……”
“就這?”雅璇夸張地垮下臉,隨即又壞笑著湊近,“那……感覺怎么樣?他叫你豆豆的時(shí)候,是不是蘇爆了?近距離看是不是更帥了?”
我捂著臉,把自己摔進(jìn)椅子里,嘴里是化不開的甜,心底是翻涌的、無法言喻的悸動。剛才的一幕幕在腦海里飛快閃過:他專注撥弦的樣子,他望過來時(shí)亮得驚人的眼睛,那句石破天驚的“豆豆在不在”,他揉我發(fā)頂時(shí)掌心的溫度,夕陽下并肩行走時(shí)無聲流淌的暖意,還有那句溫柔的“明天見,豆豆”……
“嗯……”我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快要溢出來的甜蜜,“他……他唱歌的時(shí)候,很好看。叫我名字的時(shí)候……也很好聽。”
“啊啊啊!”宋雅璇激動地原地蹦跶,“我就知道!顏小溪!你這棵鐵樹終于開花了!還是開得轟轟烈烈的那種!”
宿舍里其他兩個女生也湊過來,好奇地打聽剛才音樂角的“盛況”,臉上帶著善意的調(diào)侃和羨慕。我成了小小的中心,被甜蜜的“盤問”包圍著。那顆草莓糖在舌尖慢慢融化,甜意滲透到四肢百骸。
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窗外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進(jìn)來,照亮了書桌的一角。那顆被捏得皺巴巴的草莓糖紙,被我小心地展開,壓平,夾進(jìn)了日記本里。指尖撫過糖紙上小小的草莓圖案,仿佛還能感受到他遞過來時(shí)的溫度,聽到他清朗的歌聲。
我打開手機(jī),點(diǎn)開那個熟悉的、只有簡單一個“澤”字的聯(lián)系人。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天討論的一道數(shù)學(xué)題上。指尖在屏幕上方懸停良久,最終,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按捺不住的雀躍,打下了兩個字:
[豆豆]:糖,很甜。
發(fā)送。
心臟在寂靜的夜里咚咚作響,像揣著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我屏住呼吸,盯著手機(jī)屏幕。
幾秒鐘后,屏幕亮起。
[澤]:嗯。
[澤]:甜就好。
[澤]:晚安,豆豆。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甜蜜的漣漪。我抱著手機(jī),將臉埋進(jìn)柔軟的枕頭里,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揚(yáng)起。
窗外,夏蟲在草叢里低鳴,月光溫柔地流淌。這個夜晚,連空氣都仿佛浸透了草莓糖的甜香。那份被歌聲點(diǎn)燃、在夕陽下確認(rèn)、在月光里沉淀的心意,如同盛夏瘋長的藤蔓,纏繞著心跳,開出了名為“阿澤和豆豆”的第一朵花。
心照不宣的靠近,始于一句呼喚,一顆糖果,和一個比糖更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