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斷指驚雷
- 聽風者:骨刻山河
- 闊嘴巨笑
- 3235字
- 2025-08-21 05:50:31
水寨的黎明被一層慘白的霧氣籠罩,如同浸濕的裹尸布。森川和那艘接應橡皮艇沉沒的水域,只余下幾圈擴散的漣漪和零星浮起的油污,很快被渾濁的潭水吞噬殆盡。死亡的余悸尚未散去,新的陰云已悄然壓頂。
陳默站在吊腳露臺,指尖捻著那片冰冷的玉璋碎片。他的耳朵捕捉著水寨之外,老龍潭更廣闊的天地。東南方向,被引開的日軍汽艇正如同無頭蒼蠅般在“老鯰口”下游的葦蕩里瘋狂搜索;西北方向,柳林村方向沖天的火光雖已黯淡,但風中飄來的焦糊味和隱約的哭嚎卻更加刺鼻。而正南方向…一片死寂。佐藤的主力,如同蟄伏在沼澤深處的巨鱷,安靜得令人心悸。
“鬼子在憋壞水。”老龍頭的聲音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濃霧深處,“屠了柳林村,沉了我們一條船,死了個博士…佐藤不會善罷甘休。”
“電臺。”老鐘眉頭緊鎖,“吉田記者那臺摔壞的隨軍電臺,周二爺鼓搗半天了,能修好嗎?”
陳默微微搖頭。他的耳朵捕捉到寨子深處那間小屋傳來的,是周二爺煩躁的敲打聲和零件散落的“嘩啦”聲,還有吉田壓抑的、帶著絕望的咳嗽。
“核心部件碎了,修不好。”陳默的聲音平靜,“但吉田…他的眼睛,就是另一部‘電臺’。”
話音剛落,一個隊員急匆匆跑來,臉色難看:“鐘叔!龍頭!吉田…吉田那鬼子記者…鬧絕食!老婆婆喂的藥,他全吐了!說…說要見陳大夫!不然就死!”
露臺上的氣氛瞬間凝固。吉田,這個重傷垂危的隨軍記者,此刻成了燙手的山芋。殺?違背人道,也斷絕了可能的“聲音”。救?耗費寶貴藥品,還要提防其反噬。
陳默空洞的“目光”投向吉田所在的小屋方向。他聽到了吉田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聽到了他心臟在胸腔里虛弱卻執拗的跳動,更聽到了…一種深埋在恐懼與絕望之下,如同微火般搖曳的、對“真實”的渴望。森川臨死前的瘋狂、玉璋碎片的神光、柳林村的火光、水寨里老婆婆粗糙卻溫暖的手…這些碎片,正在沖擊著吉田被軍國主義澆筑的認知壁壘。
“帶我去見他。”陳默的聲音不容置疑。
小屋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血腥氣。吉田蜷縮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臉色灰敗如紙,左胸包裹的紗布滲著暗紅的血漬。看到陳默進來,他那雙渾濁的獨眼猛地爆發出一種復雜的光芒——是恐懼?是怨恨?還是…一絲病急亂投醫的希冀?
“陳…默…”吉田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痰音,“你…贏了…森川死了…玉碎了…帝國…失敗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帶血的泡沫。
陳默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床邊,伸出三根手指,精準地搭在吉田右手腕寸關尺的位置。指尖下的脈搏,微弱而紊亂,如同風中殘燭,帶著死氣。
“你的心脈,快斷了。”陳默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事實,“彈片壓著血管,淤血堵了心竅。再拖半日,神仙難救。”
吉田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恐懼,但隨即又被一種扭曲的瘋狂取代:“救…救我…我知道…佐藤的計劃!他…他調來了…新的東西!專門對付…對付你們這些…水耗子!”他喘息著,如同擱淺的魚,“救我…我告訴你!”
“東西?”老鐘眼神一厲。
“新…新式聲吶…”吉田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裝在…快艇上…能穿透…蘆葦…鎖定…水下的…金屬…和人…”他眼中閃爍著一種病態的光芒,“救我…我就畫…畫給你看…”
“你畫?”老鐘冷笑,“畫完你還能活?”
“不…不是現在…”吉田的呼吸急促起來,“救我…讓我…活下來…我…我替你們…寫!寫真相!寫柳林村!寫龍骨崗!寫玉!寫森川…寫帝國的…謊言!”他死死盯著陳默,獨眼中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我的命…換…換一個…說話的機會!”
陳默的手指依舊搭在吉田的腕脈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脈搏中那股強烈的求生欲,以及那被死亡逼出來的、扭曲而真實的“交易”決心。這決心,如同他此刻脆弱的心脈一樣,隨時可能崩斷。
“你的命,在我指下。”陳默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銀針,“你的話,在人心。指下可救,人心難測。”
他緩緩收回手指,從隨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個狹長的牛皮帶,展開,露出里面長短不一、寒光閃爍的銀針。“救你,可以。但需斷你一指,泄你心脈淤毒,暫續你殘命。十指連心,斷指之痛,如同剜心。你可受得?”
斷指?!吉田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向陳默手中那細如牛毛、卻閃爍著致命寒光的銀針,又看向自己完好但已毫無血色的雙手。斷指…那不僅僅是疼痛,是殘疾!是永遠無法再靈活操作相機、記錄影像的殘疾!對一個戰地記者來說,這比死更痛苦!
“不…不要…”吉田驚恐地搖頭,身體向后縮去。
“那便等死。”陳默的聲音毫無波瀾,作勢欲收起針囊。
“等等!”吉田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死亡的冰冷觸感比斷指的恐懼更直接地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想起森川沉入水底時那絕望的泡沫,想起柳林村火光中孩子驚恐的臉…他不想像森川那樣無聲無息地爛在泥里!他需要一個聲音!哪怕是殘缺的!
“哪…哪根指頭?”吉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右手。尾指。”陳默的聲音如同審判,“離心臟最遠,痛感最銳,泄毒最快。”
吉田痛苦地閉上了獨眼,身體因極度的恐懼和掙扎而劇烈顫抖。幾秒鐘的死寂后,他猛地睜開眼,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瘋狂和絕望:“好!斷!快!”
陳默沒有半分猶豫。他左手如鐵鉗般瞬間扣住吉田的右手腕,精準地壓制住其手掌的筋絡,使其五指僵直張開。右手拈起一根最細長的銀針,在吉田右手小指根部的一個極其隱蔽的穴位——中渚穴——旁,閃電般刺入!針入寸許,輕輕一旋!
“呃啊——!”吉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仿佛整根手指的神經被瞬間抽離、凍結!一股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取代了預想中的劇痛!
就在吉田因這詭異的麻痹感而愣神的剎那!陳默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如同最精密的鐵鉗,精準地捏住了吉田右手小指末端指節的兩側!指尖蘊含著一種柔和卻深透骨髓的寸勁,猛地一錯!
“咔嚓!”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吉田甚至沒感覺到預想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一種古怪的、仿佛什么東西被瞬間剝離的“空蕩”感!他驚恐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根小指的末節,竟以一種不自然的、近乎九十度的角度軟軟地耷拉下來!骨頭斷了!皮肉還連著!沒有鮮血狂噴,只有斷骨處滲出細密的血珠!
陳默的動作快如鬼魅!在吉田的神經末梢將斷骨之痛傳遞到大腦之前,他左手捻動的銀針再次發力!數枚銀針精準地刺入吉田心口和手臂幾處要穴!一股強烈的酸麻脹痛如同電流般瞬間蔓延全身,徹底壓制了斷指處剛剛升騰起的尖銳痛感!
吉田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在床上,只剩下劇烈的喘息和劫后余生般的虛脫。他看著自己那根詭異彎曲的小指,又看向陳默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獨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這個瞎子…他掌控痛苦的手段,如同掌控生死的神祇!
“淤毒已泄,心脈暫通。”陳默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推拿,“你還能活三日。三日內,彈片不取,淤毒復聚,神仙難救。”他收起銀針,空洞的“目光”掃過吉田驚恐的臉,“你的‘聲音’,只有三天。是寫,還是爛在泥里,自己選。”
說完,陳默不再看吉田一眼,轉身走出小屋。屋外,濃霧未散,水寨死寂。老鐘和老龍頭看著他,眼神復雜。
就在這時!“嗡——嗚——!”一陣低沉、怪異、如同深海巨鯨悲鳴般的巨大嗡鳴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老龍潭的寧靜!聲音來自東南方向,穿透濃霧和水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瞬間席卷整個水寨!
“是聲吶!”一個熟悉水性的隊員失聲驚呼,“鬼子…鬼子的新東西啟動了!”
緊接著!“噠噠噠!噠噠噠!”東南方向,被引開的日軍汽艇上,重機槍的咆哮聲瘋狂響起!子彈如同疾風驟雨,不再漫無目的,而是極其精準地掃射著濃霧中一片特定的水域——正是之前折伯釋放“火流星”孔明燈的大致方位!聲吶鎖定了那片水域水下的金屬殘留物!
“他們在試槍!在標定射界!”老龍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嗡——嗚——!”第二波更強的聲吶脈沖再次掃過!這一次,聲波的指向性更加明確,如同無形的探照燈,穿透濃密的葦叢和水體,隱隱朝著水寨核心區域掃蕩而來!
陳默猛地抬頭,空洞的“目光”“釘”向聲波襲來的方向!他的指尖,能感受到那枚貼身存放的玉璋碎片,在強大聲波共振下發出的、極其細微的高頻震顫!如同被無形之手撥動的琴弦!
斷指驚雷,聲吶已至。水寨的最后一道屏障,在這來自地獄的科技探針下,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