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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葦海迷蹤

老龍潭的水汽混著蘆葦的清香撲面而來,粘稠得如同濕透的棉布。陳默的指尖捻著那片冰冷的玉璋碎片,邊緣的銳利感透過皮膚,清晰得如同這片山河的嶙峋斷骨。在他身后,紅姑被兩個游擊隊員半架半攙著,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血腥氣,那是聲帶撕裂的代價。薅草鑼鼓的余威,燒干了她的嗓子。

“折伯的船呢?”老鐘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焦灼,目光在浩渺的蘆葦蕩里搜尋。潭水幽深,風過處,一人多高的蘆葦如同綠色的海洋,波濤起伏,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將一切蹤跡都吞沒其中。

陳默側耳,捕捉著風與葦葉摩擦的聲響深處,那幾不可聞的、船槳輕輕破開水面的“嘩啦”聲,以及船體觸碰蘆葦根莖的細微摩擦。“東北角,葦子最密的水灣里。”他指向一片看似毫無異常的濃密葦叢,“三條船,一條大些的烏篷,兩條小劃子。”

老鐘立刻打了幾個手勢。幾個水性好的隊員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如同靈活的江豚,朝著陳默所指的方向潛去。不多時,蘆葦深處傳來幾聲短促的鳥鳴暗號——安全,船在。

眾人攙扶著傷員,深一腳淺一腳地淌入淺灘的淤泥,撥開厚重的葦葉,終于看到了那三條藏在葦墻深處的船。折伯佝僂著背,正蹲在烏篷船的船頭,小心翼翼地整理著一堆疊好的、散發著桐油和硫磺氣味的皮紙——正是他扎孔明燈剩下的材料。看到老鐘和陳默,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玉…送走了?”折伯的聲音干澀沙啞。

“順著暗河,走了。”老鐘點頭,目光掃過眾人疲憊而緊繃的臉,“鬼子三路合圍撲了空,必定發瘋一樣搜捕。水路是唯一的生路。折伯,船能走嗎?”

折伯沒說話,只是用枯瘦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烏篷船的船舷。那聲音悶沉,帶著一種不堪重負的滯澀感。陳默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差別。

“船底滲水?”陳默的聲音低沉。

折伯嘆了口氣:“龜孫子的炮,震得厲害。烏篷底的老縫裂開了,堵了麻絮桐油灰,撐不了多久。小劃子沒事,但坐不了幾個人,也扛不住風浪。”

氣氛瞬間凝重。唯一的生路,也布滿荊棘。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森川突然掙扎起來,僅存的鏡片后,獨眼死死盯著陳默手中那片玉璋碎片!在潭邊微弱的天光下,那青白碎片邊緣流轉的一抹溫潤光澤,如同磁石般吸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那是什么?!”森川的聲音因激動和肩傷劇痛而扭曲,“是玉璋的碎片?!給我看看!快給我看看!”

一個游擊隊員粗暴地將他按住:“老實點!狗東西!”

“不!讓我看看!”森川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竟掙脫了束縛,踉蹌著撲向陳默!“陳先生!求你了!就一眼!我是學者!我只看它的切割面!斷痕!我能判斷它的年代!它的…”

陳默沒有動,任由森川枯瘦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他緊攥的拳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指尖因極度渴望而發出的細微顫抖,以及那灼熱得幾乎要燒穿一切的貪婪目光。這貪婪,與他在坑邊為玉璋傾倒而絕望時判若兩人。

“學者?”陳默的聲音冷得像冰,“看到它,然后呢?記在你的筆記本上?畫成圖紙?送回你的‘帝國’,成為你們證明‘東亞同源’的又一枚勛章?還是…讓更多龜田這樣的瘋子,拿著圖紙,去挖斷更多華夏的祖脈?”

森川的身體猛地僵住,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陳默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學者身份下最不堪的野心和恐懼。他的嘴唇哆嗦著,臉色在貪婪的潮紅和羞恥的慘白之間急劇變換。

“我…我只是想研究…文明的瑰寶…”他的辯解蒼白無力,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你的研究,是挖墳掘墓,是劫掠!”老鐘厲聲打斷,“帶走!把他和那個半死的記者捆在烏篷船底艙!堵上嘴!”

森川被粗暴地拖走,塞進烏篷船散發著魚腥和桐油味的底艙。他最后望向陳默手中碎片的眼神,充滿了不甘、怨毒,以及一絲被徹底撕下偽裝的狼狽。

“嗚——嗚——!”

凄厲的汽笛聲如同鬼哭,猛地從老龍潭的西南入口處刺破寧靜!緊接著是引擎的轟鳴和螺旋槳攪動水花的嘩嘩聲!

“鬼子的汽艇!”瞭望的隊員聲音都變了調,“三艘!朝這邊來了!”

所有人的心瞬間沉入冰窟!來得太快了!

陳默的耳朵瞬間捕捉到了更多細節:“一艘大的領航,兩艘小的側翼!重機槍在船頭!探照燈…一盞,在領航艇上!距離…不足一里!速度很快!”

老龍潭水域雖廣,但蘆葦叢生的淺灘和暗樁遍布,大型汽艇不敢全速深入,這正是他們唯一的生機。但此刻,鬼子的探照燈如同懸頂之劍!

“進葦蕩深處!熄燈!分散!”老鐘當機立斷。

三條船如同受驚的水鳥,猛地扎進濃密的葦叢深處。船槳入水無聲,全靠人力在茂密的葦根間小心地撐行,速度慢得像蝸牛。烏篷船的滲水更加嚴重,船艙里積了一層薄薄的冷水。

“不行!太慢了!”周二爺看著船底滲水,急得跺腳,“鬼子探照燈一掃,咱們就是活靶子!”

陳默站在小劃子船頭,空洞的“目光”“望”向探照燈掃來的方向。那刺眼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鐮刀,在起伏的葦海上空來回切割,所過之處,黑暗無所遁形。光柱掃過的軌跡、間隔時間、引擎聲的強弱變化…在他腦海中迅速構建出一幅動態的“聲光地圖”。

“探照燈,左掃十五息,右掃十二息,回掃停頓三息。”陳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引擎聲最大時,是艇頭正對方向。他們…在走‘之’字航線搜索。”

他猛地轉向折伯:“折伯!你的‘燈’,還剩多少?”

折伯一愣,隨即明白了陳默所指,眼中爆出精光:“大號的孔明燈骨架還有七個!蒙皮現成的!硫磺粉和引火絨管夠!”

“不夠大!要快!要亮!要飄得遠!”陳默語速極快,“用最小的骨架!蒙皮浸透桐油!燈下吊籃不要!直接在骨架上綁滿浸油的破布爛絮!扎緊!越多越好!要一點就著,燒得快,飛得高!”

“引火呢?”折伯的手已經飛快地動了起來,枯瘦的手指翻飛,拆解著大的骨架。

“紅姑!”陳默看向倚在船幫、臉色慘白的紅姑。紅姑無法說話,但眼神瞬間明白了陳默的意圖。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腰間掛著的、唱花鼓戲時用來打拍子的那面巴掌大小的黃銅小鑼,又指了指陳默的盲杖。

陳默立刻會意,抽出精鋼杖芯,遞給折伯。折伯接過,在最小的竹篾骨架上飛快地鑿出幾個小孔。

紅姑顫抖著解下小鑼,又掏出火鐮火石。她將小鑼側立著固定在骨架頂端,然后用細麻繩將火鐮巧妙地綁在鋼芯末端,讓火鐮的燧石正好懸在小鑼邊緣上方寸許!

“明白了!”折伯渾濁的眼中精光大盛,“風大,船晃,骨架飛起來不穩,鋼芯亂擺,火鐮的燧石就會撞上銅鑼!火星濺到浸油的破布上…”

“一點就著!”陳默接口道,“火起,油布燒,燈籠升!七個燈籠,七個方向!足夠亂鬼子的眼!”

命令如同無聲的電流。幾個隊員立刻動手,幫著折伯將浸透桐油的破布爛絮瘋狂地纏繞在七個快速扎好的小骨架上。紅姑強忍著喉嚨的劇痛,仔細調整著每一個燈籠上火鐮與銅鑼的角度和距離。

“探照燈!正前方!三百步!”瞭望的隊員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刺眼的白光如同死神的凝視,穿透層層葦葉的縫隙,將三條船所在的小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晝!汽艇引擎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放燈!”老鐘嘶吼!

“嗤啦——嗤啦——!”

七個纏繞著浸油破布、頂端綁著銅鑼火鐮的怪異“火種”,被隊員們奮力拋向不同方向的葦叢上空!

強勁的東南風瞬間裹住了這些輕飄飄的骨架!它們如同醉漢般在空中劇烈搖晃、翻滾!鋼芯在慣性作用下瘋狂甩動!

“叮!叮!叮!叮!…”

清脆而密集的銅鑼撞擊聲在夜空中驟然響起!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火鐮燧石擦過銅鑼邊緣迸射出的一簇簇橘紅色的火星!

“呼——!”

火星如同最精準的火種,瞬間引燃了骨架表面浸透桐油的破布!七個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猛地爆燃開來!熾烈的火焰貪婪地吞噬著桐油和布絮,發出噼啪的爆響,拖著長長的黑煙尾巴,借著風勢,如同七顆燃燒的流星,朝著老龍潭各個方向的葦蕩深處,急速墜落!

“八嘎!那是什么?!”

“火!大火球!”

“七個方向!是支那人的主力?!還是陷阱?!”

“探照燈!快!快照過去!”

領航汽艇上的日軍指揮官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火”驚得魂飛魄散!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大片水域和葦叢,完全打亂了他的搜索節奏和判斷!探照燈手慌亂地轉動燈柱,徒勞地追逐著那些迅速墜落、引燃大片干燥葦叢的火球!其他兩艘汽艇也瞬間亂了陣腳,引擎聲變得雜亂無章,重機槍漫無目的地朝著火球墜落的方向瘋狂掃射!

“趁現在!走!”老鐘低吼!

三條船上的槳手爆發出最后的力氣,船槳在渾濁的水面和密集的葦根間奮力劃動!烏篷船底滲出的水已沒過腳踝,但速度卻提到了極限!他們如同三條滑溜的泥鰍,在鬼子探照燈光柱混亂搖擺的間隙,在槍聲和燃燒蘆葦的噼啪爆響掩護下,朝著老龍潭最幽深、葦蕩最茂密的西北角亡命潛行!

森川蜷縮在烏篷船底艙的黑暗中,冰冷的污水浸泡著他的傷口,刺骨的寒意和船體的劇烈搖晃讓他幾欲嘔吐。但更讓他心膽俱裂的,是外面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爆炸聲(燃燒的蘆葦被誤判為爆炸)、以及日軍指揮官氣急敗壞的咆哮。每一次汽艇引擎的逼近,都讓他感到死神的鐮刀擦頸而過。對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包括對玉璋碎片的貪婪。他死死捂住耳朵,身體縮成一團,像一只受驚的鼴鼠。

不知過了多久,槍炮聲、引擎聲漸漸被拋在身后,只剩下蘆葦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和船槳破水的輕柔嘩啦。他們似乎暫時甩掉了追兵。

陳默站在小劃子船頭,手中緊握著那片冰冷的玉璋碎片。他的耳朵捕捉到,在西北方更遠處的水域,隱隱傳來了另一種頻率的、有節奏的劃水聲,很輕,很穩,不止一處。

“前面有人。”陳默低聲道,“不是鬼子。船小,吃水淺,劃槳的手法…很老道。”

老鐘瞇起眼,望向濃墨般的黑暗深處。就在這時,前方的葦叢深處,無聲無息地漂出了幾條小小的、僅容一兩人的柳葉扁舟。每條舟上,都蹲著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如同水鬼般悄無聲息。

為首的一條扁舟上,那人緩緩抬起頭,斗笠下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卻帶著沉穩笑意的臉。

“老鐘頭,陳大夫,紅姑…還有折老哥,”那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江漢水鄉特有的溫潤腔調,“這一路‘薅草’的動靜,可把整個平原的‘雀兒’都驚飛了。龍骨崗的‘苗’(玉),可還安好?”

老鐘看清來人,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老龍潭的‘漁鷹’(地下黨水運交通員)?來得正是時候!苗…深埋地下了。但根,還在!”

陳默空洞的“目光”“望”向那幾條如同融入水色的柳葉舟。他攤開掌心,那片玉璋碎片在微弱的星光下,流轉著幽微而堅韌的青白光芒,仿佛回應著老鐘的話。

深埋地下的玉魂,緊握在手的碎片,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這葦海迷蹤,只是下一場守護風暴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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